两人憋得脸色涨紫,谁也不肯松手。这里是七楼的顶层,下面是昏黑狭窄的小马路,摔下去就是不死也终身残疾。酒吧里的人全都涌到露台上来了,不敢轻举妄动。“高歌,放开他,警察就快来了。”真的“夏董”端着酒杯,慢慢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反正这个世界小得很,抬头不见低头见。”高歌充耳不闻,眼中的怒火像要喷出来了,手指反而在一寸寸地收紧,似乎做好了和假“夏董”同归于尽的准备。警笛声越来越近。我站起身,从栏杆往下望去,碎裂的桌椅七零八落地掉在马路上,十几辆车子显然是为了躲避这些从天而降的东西,歪七扭八地撞在了一起,交通完全堵塞了。楼下的人行道上已经围聚了几百人,都在仰头上望,指指点点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数‘一、二、三’,两位一起松手,好不好?”苏晴长裙鼓舞,慢慢地走到高歌身边,低声细语,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那家伙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怒气似乎渐渐平息。当她数到“三”的时候,高歌果然松开了手。假“夏董”也同时松开手,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直直地跳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和众人一起奔到栏杆边。下面灯光暗淡,人影全无,只有一堆白色的礼服和银色的假发散落在马路上,被风吹着忽快忽慢地朝前翻转。警察上来时,露台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人自挑黑锅,醉醺醺地胡言乱语,自称酒后打架,砸烂了玻璃,将桌椅抛到了楼下。边上的宾客和保安也纷纷作证。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带着那些人走了。乐队重新奏起音乐,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一场风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好像什么部没发生过一样。“不好意思,洛河,你刚来就让你行见这样的场景。”苏晴又给我拿了杯冰水,歉意地笑了笑,“艺术品收藏界就是这样,总会有很多的盗贼、商业间谍和莫名其妙的冲突,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我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怎么问起,但听她的意思,也不会立刻和我解释清楚,于是索性连着冰水咽到了肚子里。苏晴陪着我喝了半杯水,确认我晕眩好些了,才走入酒吧,回到高歌身边。那家伙满脸阴鸷地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仰头灌酒,谁也不理。旁边的夏董、阿丝托丽娅等人见苏晴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纷纷起身走开。我靠着栏杆,喝着冰水,看着酒吧里灯光变幻,人影闪烁,看着苏晴穿过人群,坐到那阴鸷暴戾的小子身边,轻声耳语,不时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心里突然一阵难以遏制的酸疼刺痛。“佐罗,佐罗,克丽奥帕特拉注定是属于恺撒的,除非你有安东尼的本事。”sela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递给我一杯“玛格丽特”,笑吟吟地贴在我身上,“你要想征服‘众王的女王’,首先就得取代‘万王之王’。可是你争得过那头狂暴的雄狮吗?”不用她说,单从苏晴凝视高歌时温柔得足以融化一切的眼神;单从她一句话就能平抑那家伙雷霆似的怒火,让他放走假的“夏董”,我也看得出两人必定有着极深的感情,但是亲耳听到,仍不免觉得有点儿难过。就连甜滋滋的鸡尾酒喝到嘴里,也泛出陈醋的酸味儿。sela浅浅地啜了口“血红玛丽”,悠悠地说:“高歌和苏晴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一个是‘高氏地产’的少掌门,掌管了大陆、港澳、东南亚和北美不下200亿美元的资产,连续三年入选‘福布斯全球50大黄金单身汉’;一个是‘oongoddess集团’唯一女继承人,行事低调,全球500强公司里至少有10家控股达5以上。如果他们不在一起,全世界都不相信爱情了。”难怪那小子开着不挂牌的兰博基尼aventador横冲直撞。想起先前我还试图与他理论,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别说我打不过他,就算我天神附体,揍他个鼻青脸肿,以他的势力,最终还不是自找苦吃?我将鸡尾酒一饮而尽,岔开话题:“那位假的‘夏董’,又是什么人?高歌为什么恨不得杀了他?”sela抿嘴一笑,表情非常奇怪:“这我可不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她顿了顿,在我耳边轻轻地呵了口气,“我能给你的忠告是,千万不要去招惹高歌。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最不可揣测的,一个是六月的天气,另一个就是高歌的心情。”※※※我连续喝了七八杯鸡尾酒,有点儿头晕,听不清sela在说些什么,就感觉到她咯咯的笑着在我耳边吹气,还不时将柔软的身子贴靠上来,似乎要和我跳舞。过了一会,苏晴带了六个欧洲中世纪打扮的男女出来,介绍我认识,包括真的“夏董”。那几位全是“葵画廊”的股东与大客户,对我都很客气。但不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他们的态度有点儿暧昧古怪,似乎在防范着什么。尤其那位夏董,握手时松垮垮地毫无诚意,在边上斜睨我时,冷漠的眼神中更是不时地透露出厌恶与疑忌的神情。但那时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地回旋着刚才发生的那些怪事儿,回旋着苏晴抚摩高歌脸颊的手,凝视他的眼神……太他妈的难受了。我晕晕沉沉地敷衍了几句,被室内的霓灯和喧闹的音乐一晃,眼花缭乱烦闷欲呕,实在忍不住了,匆匆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间。我关上隔门,抠了抠嗓子眼,吐得翻江倒海、涕泪交流,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虽然还有点儿飘忽,但总算清醒多了。刚想推开隔门,天花板上的灯光突然快速闪烁了几下,齐齐灭了。‘砰’地一声,有人撞开门冲了进来,一把撕开衣服,将龙头打到最大,双手不断将水泼在脸上、身上,接着又大吼一声,猛地把头浸入水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灯光闪烁了一会儿又慢慢地亮起来。那人衬衫碎裂,整个人竟然就像一块烙红的铁板,后背绷紧的肌肉上布满了紫红的疤痕,清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不断发出“嗤嗤”的声音,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冒烟。他慢慢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边太阳穴猛烈跳动。我大吃一惊,酒彻底醒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没见过这种似人非人的怪物,除了在漫画和科幻电影里。或许是盥洗室的灯光忽明忽暗,那人没注意到我,扶着大理石台,冷冷地盯镜中的自己。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他扭曲的脸上,额头上凸起两个四五厘米长犄角似的尖骨,双眸血红,就连眼白也布满了血丝,眼神阴鸷凶狠,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黝黑厚实的胸膛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连着八块铁块似的腹肌上下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有淡青色的火苗从那伤疤里鼓涌而出。再细看他的脸,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像被人拍了一板砖。高歌!居然就是高歌!为什么相隔不到十分钟,他竟会变成这副模样?有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推门而入,瞟了他一眼,个全身立刻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掩上门,悄悄地退了出去。高歌恍然不觉,紧攥双手,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露出愤怒而嫌恶的神色,突然一拳猛击在镜子上,“咣当”一声,碎片过飞,鲜血从他指缝间流下,喷出一簇簇淡青色的火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往怀里掏去,却看见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手机,沙哑地问了一句:“喂?”我一愣,没想到他的铃声和我一样,也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但再一想“葵画廊”的门铃声,又立马释然了,微感酸涩。这小子对苏晴倒真是俯首帖耳,连手机铃声也要克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