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强撑笑脸道:“老婢铭记先夫人的恩惠。”卫戗点头:“嗯。”又道:“你方才说晚饭不合我胃口,可以重给我做,但已经这么晚了,会不会感觉麻烦?”仆妇呵呵笑道:“那有什么麻烦的,要知道这是在车水马龙的临沂城,又不是那荒无人烟的穷山沟,那些个女郎听都没听过的稀罕物随处可见,再者说,府内常备鸡鸭鱼肉,还不能叫女郎你满意?”卫戗眼皮都不抬一下:“驼蹄羹有么?”“这……”卫戗扫那仆妇一眼:“没有啊,那武昌鱼有么?”“那……”卫戗又扫那仆妇一眼:“还没有啊,那蒸豚总该有吧?”仆妇嗫嚅:“府内今晚未备乳猪。”卫戗冷笑一声:“都是些‘穷山沟’的寻常菜色,一个两个没有,三个还没有,这是刻意轻怠吧?”对上突然间气势迫人,威仪远胜虞姜的卫戗,仆妇打了个激灵,感觉双股战战,勉力撑住才没屈膝下跪:“老婢怎敢轻怠女郎。”卫戗轻轻挑眉:“府内没有啊,既然外头随处可见,你不会出门去买么?”仆妇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可是这个时辰……”说不下去,到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卫戗重新站起来:“既然自称是教人规矩的,不懂就多学学,至少明面上的礼数大体能过得去,不然就这样出去,会令我那‘善持家’的继母遭人耻笑——瞧瞧她这都管教出一群什么样的家奴!”冷哼一声:“别说你个贱籍的老婢,便是我的父亲,你的主公提及我师父,都须谨言慎行,以后说话给我长点心!”从五体投地的仆妇身边走过去:“知道晚了,日后就早点,起来吧,选几样清淡些的送到我妹妹的房间去。”临出门前稍顿,等噬渡追上,她又意味深长道:“对了,差点忘记叫婶子知道,我这猫大,所以专吃硕鼠,活剥生吞,血肉模糊的那种吃……”仆妇哆哆嗦嗦,唯唯连声,直到卫戗走远才站起身。就在卫戗去到芽珈房间的同时,王家府邸内,各宅各院,灯火俱已点齐,许多人候在大门外,往街头张望。不多时便传来马踏石板笃笃声夹杂车轮滚过辘辘响,等候的人群中,几个有身份的往前靠了靠,果然见到车马出现在街头,很快到了门前。为首的轿舆停下,旁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墨绿锦袍,浓眉大眼山羊胡的男人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早已等候在侧的马夫,转身走向轿舆,迎下一位须发皆白,目光深邃的老者。众人见到老者,皆躬身施礼唤族长,是了,这位正是王家老族长王峦,而那墨绿锦袍的男人则是王瑄小叔祖王翔。王峦现身,对众人点了点头,抬腿就走,没几步却看见落在人群后,门楼纱灯下的鹅黄身影,王峦放缓脚步,皱起眉头,沉声道:“那女人是怎么回事?”走在他身后的王翔忙上前两步:“我即刻遣人去处理。”见王峦点头,王翔退到旁边,四下一看,寻到管事,抬手招他过来:“谁把那个珠玑放出来,还让她站在那么招眼的地方?”管事循王翔视线看向珠玑,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点头哈腰道:“她听说十一郎今晚会回来,便找我说她也想出来迎接,起初我没同意,但看她哭得着实可怜,便许她走出那院子,却是没想到,她不但走出小院,还跑到这大门外来了。”王翔厉声呵斥:“精明那么多年,却被几颗泪珠子泡糊涂了——此事一夕之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连族长都觉得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倒好,还放她出来招摇,这是要昭告世人传言属实?”管事的腰弯得更低:“是我失职。”“通知下去,事情没个结果前,谁再放她迈出那院子半步,就给我吃不了包着走!”那厢,王峦步履矫健,入主院,进正堂,落座后,端起侍婢奉上的茶水轻啜一口:“小十一何时能到?”不等随从回话,便听帐幔后传来脚步声,王峦警觉道:“谁?”“太公……”伴随着一声悠扬的轻唤,身着玄服的少年撩开帐幔走出来。王峦看到这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撂下茶碗站起身,笑迎上前:“十一啊,你提早回来了?”先前随王峦一道进来的王家嫡系子孙也凑过来将少年围住。玄服少年洒然挺立于众人中间,并未立刻回答,不知哪个声音极地的咕哝了句:“怎的着黑裳了?”听到这话,王峦瞪大眼睛,他又仔细将眼前的玄服少年上下打量一遍,不确定的开口:“阿瑄?”玄服少年的嘴角一点点翘上去,他抬手扯掉覆眼锦带,视线对上王峦审视的目光:“好久不见。”盯着少年的眼睛,王峦脸色丕变:“你……”看看两旁面面相觑的众人,王峦挥挥手,哑声命令道:“统统退下。”众人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没一个敢多嘴问他一句,纷纷低眉顺目退出去,走在最后的两人还顺手替他们带上房门。直到彻底安静下来,王峦才低低道:“阿珏?”少年粲然一笑:“是啊,太公,我回来了!”……这一夜:王家陷入凝重的气氛中,众人莫名不安。这一夜:桓煜坐在颠簸的车内,马不停蹄的赶路。这一夜:司马润坐在灯下,望着湛卢剑出神。这一夜:卫敏穿着合身的大红嫁衣,对镜自赏。这一夜:虞姜裹着薄被贴在卫毅耳畔,眉飞色舞的描绘着理想中的美好未来——等卫敏嫁给司马润之后,就让司马润去上头走动一下,把卫毅调回来,羌人现在不消停,守在那边太危险,到那时候,她再给他多生几个儿子,也算为他们卫家开枝散叶;至于他们的儿子卫源,那可是卫家的长子嫡孙,可不能让他走上他爹的老路,带兵打仗搞不好就会丢掉性命,卫家的将来全都靠这孩子了,万万不能大意了,再者说,这孩子本性纯良,不喜舞刀弄枪,更见不得血光,所以还是让司马润出面邀请当世鸿儒,全心全意教导他,以她儿子的聪慧,将来必定位极人臣,光宗耀祖……这一夜:没被虞姜提到半句的卫戗姐妹,吃饱喝足,额头抵着额头侧卧在同一张床榻上,窃窃私语:“芽珈,你希望我们将来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依山的,傍水的,还是依山傍水,就像在师父那里的院子……”“戗歌——就是家……”第二天一早,寒香来报,卫毅和虞姜因为晚上的祭月事宜早早出门了,如果她们姐妹想吃什么就吩咐一声,让厨房给做。直到午饭过后,卫毅和虞姜才回府。那时卫戗正懒洋洋的歪在软榻上,逗着噬渡晒着太阳,看着芽珈蹲在树荫下专心致志的摆弄裴让送她的孔明锁。“女郎,主公遣老婢来找您去一趟。”☆、抛头露面卫戗微微抬眼看了看毕恭毕敬侯在一旁的仆妇,莞尔失笑,心道这还真是位可塑之才,一夕不见,判若两人!听到卫毅传见,她也不急着起身,反而若无其事道:“敢问婶子怎么称呼?”仆妇低眉顺眼道:“老婢夫家姓方。”看卫戗不急,她有些不安,又将前话重复一遍:“女郎,主公遣老婢来找您去一趟。”去端茶果回来的姨婆听见这话,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快走过来,将捧着的托盘往卫戗软榻旁的石桌上一撂,转身就来扶卫戗起榻:“你爹总算来找你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在这不紧不慢的,快去快回,第一次作为卫家的嫡女和即将过门的琅琊王妃出现在人前,肯定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临了又补上几句老生常谈的唠叨:“好好的一张脸,偏要抹上一层乌七八糟的东西,你那三师兄果然人如其名——满肚子黑水,都不教你好的!回头等我找到那破妆奁,一准跟你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