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承认自己醉了,的确不算糊涂到家。“说喜欢,便是真喜欢。嵇兄……沐穹……我对你的意思你真看不明白半分?”李行致脸颊飞红跃上了眼眶,但一对瞳仁清澈明亮,十分清醒。怀旻听到如此惊世骇俗之语,楞得连他捉住了自己的手亦不知。床笫之欢便罢,图个不一样的乐趣,可这怎能言及共家去的那种喜欢呢?李行致恳切的目光里夹着一丝胆怯,怀旻想起往日种种,点点滴滴,心中的坚冰不知何时已化得只有弹丸大,轻轻一敲,便可裂开。一句“明白。”从喉咙都快爬到嘴边,忽地被一人拉开。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只听冷冷两句发问:“五十两银子不够你发家?还赚这种钱?”怀旻缓了好半晌,胸中顿时凝集一股恶气,抬眼看,来人果然是康岐安。借着思蜀坊门内的光,朦胧可见他神色稍显憔悴。就是灾星下凡,扫把星投胎,祸害人也讲究个雨露均沾吧。这老冤家倒好,专克自己。怀旻眼里刀子出鞘,恨不得将他剐了!康岐安吸了口气,还他一个眼神,意味分明,是:嫌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是何人?赚何种钱?我二人做的都是清清白白的营生,我看你是淫者见淫。”李行致学起打抱不平的好汉,一边质问一边将怀旻往身后拽。怀旻被二人拉扯,心中不痛快,正要发作,哪知康岐安比他还阴阳怪气,张口就说:“李贤弟,我骗你作甚?我好心提醒你,休被人诓了钱财。”李行致听他唤自己李贤弟,揉揉眼仔细看清,“咦?你怎的也在此处?我说你……不去拜访治平也就罢了,连我也不来看看……”李行致、施齐修并康岐安,三人是故交,关系匪浅。此话一说,他神情之间依稀能看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意味。前脚说完后脚发现气氛仍然不对,想起刚才那话茬,云里雾里的,调和道:“方才可是误会了?这……”“宛南永乐苑,我曾在他身上花过银子,不会假。”说着一把将怀旻从他手里拽出来,后半句不晓得讲与两人之中的谁听,“你以后长点心,离得远远的,莫要再和他纠缠,是为你好。”怀旻本就因他来者不善心中打鼓,此时永乐苑三个字一出,惊雷一声平地起。好容易摒弃的从前,他康岐安一句话,将一砖一瓦垒砌起的新屋瞬间轰得支离破碎。自己仿佛被剥去了衣衫,置于人前。“你认错人了……”怀旻试图辩解,手臂用力想要挣脱桎梏。康岐安抓住他的肩膀,要将人钉在地上一般,疼得怀旻龇牙。“你这模样可不像我认错人了。”如此回驳。观察了半晌的李行致,当场被浇了一盆凉水。方才的柔情蜜意,往昔的推崇备至、奉若神明,简直讽刺。仍不死心,问一句:“是真的?”怀旻多想说不是,可对上李行致与方才一样的目光,恳切又胆怯。那眼神与父亲当年问:“拙荆,真已亡故?”,如出一辙。他无法撒谎。攥着袖子,怀旻的脑袋灌了铅一般重重落下,然后再用他那纤细的脖颈翘起,再微微落下。“……是。”他在颤抖。得到与期望背道而驰的答案,李行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蹙眉又是挫牙,三步路来回踏了好几次,终于横眉冷语道:“方才所说乃酒后胡言,烦请遗忘。也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声张……”想他往日那样殷勤,方才又是喜欢又是家去,转眼就换了态度,怀旻脑子里一闪而过康岐安与陆柯宗,想到自己差点被第三个人耍了,气结亦冷言相对:“我曾是不得已,但如今已不再做那种营生。你尚能对金屏儿尊敬,何故我如今做正经生意的……”“你怎可与姑娘相提并论?!姑娘是乐师!至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从未去泥里滚过一遭!”李行致暴跳如雷,生怕怀旻再说半句,污了金屏儿。瘦马,到了岁数或是与人做妾,无人买的就送去妓院。都是卖身子讨生活,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怀旻心中凉透了,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不时,身后李行致叫停他,言辞冷静。他说:“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就此别过。”这便……就此别过了?怀旻怒火焚灼的心忽然冷了一刻。遮遮掩掩许久的污点,以为迟早能够洗净,结果不论何情何景所对何人……那污点就是烙在身上的一块疤,揭开遮羞布就能看见,看见会被人诟病,不齿,嫌恶。康岐安支走了随身的小厮,挑着灯笼跟上怀旻。“你没灯怎么回?我替你挑灯引路……”闻声,怀旻回头。康岐安挑高灯笼,黑夜里,昏黄柔和的光照亮彼此容颜。以为在刚刚的战役中取得了胜利,还对此有些沾沾自喜的康岐安,霎时,心中涌现出无以复加的挫败感。或许自己想错了这两人的关系,酿成祸事……“你喜欢他……对么?”康岐安问。怀旻发红的眼眶里泪水几近跌落,满眼恨意是刀子,康岐安这一刻才真切体会到。“我去解释清楚……”如鲠在喉,康岐安转身欲追李行致。怀旻声细如针但能清清楚楚使他听见,说:“句句不假,谈何解释?”“我并非刻意侮辱你。”“闭嘴,我知道。”康岐安闻言一怂,怀旻收了怒色,重新挂好面具,又言:“……明日便登门拜访,与您清账。”“就今日吧,正好你无灯,我与你同行。”康老爷家大业大还是放不下这几十两银子,怀旻腹诽。康岐安心里也有心思。怀旻说他知道,这句话够嚼一阵了。26“他一向风流惯了,我见你与他……还以为你为了尽快还银子,图个来钱快,又做那门子生意。”康岐安挑灯与他比肩同行,走了不多久便开始解释。“我要知道你对他的心思,绝不会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明日我便……”“闭嘴。”康岐安闭嘴。黑灯瞎火,怀旻本不愿搭理他,可心中窜起无名之火,还越走越气。忽然,侧过身子言道:“我为还你的银子去做那门子生意……”音落重锤于“你的”二字上。怀旻夺过灯,提高,照着康岐安的脸,左看右看。“你康岐安好大的面子,我为还你的钱去做那狗屁生意?!”“不是因为你……是李行致!这小子向来不检点,是因着他我才想岔了……”康岐安连连祸从口出,酿成大错,心中忐忑焦急到了极点。此时也忘了方才闹心的一股醋意,空余手足无措。“闭嘴,我知道。”说与不说都是这一句答复。怀旻挑灯走在前面,康岐安跟上他,规规矩矩听他冷言冷语。“您于我有恩,我都记着呢。要是一心想羞辱我,也不会在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救济一把。此事您也不过是说了实话,并非胡诌泼我脏水。这脏水原本就一直在我身上。”平铺直述,比谈生意还严肃些,只是说至此处时,停顿,转头看康岐安一眼,接着道:“我心里把恩恩怨怨一条条都理得清楚,放心吧。我只是气我自己身上脏,可不敢把怨气撒您身上。”“你在怨我。”康岐安十分笃定,他略微厚重的嗓音飘散在夜风里,被吹得冰凉。“怀旻……莫喜欢他。若是想找人作伴,便选位姑娘成个亲,比与他纠缠不清来得好。”之后一路,怀旻就听他天南地北地瞎扯成了婚的好处。说得就像他有老婆似的。“到了。劳您在门口等,就不请进去了。”说着怀旻只身进去,一摔门,将康岐安隔在外面。进屋翻找出东西,再清点核对一遍银两。正当此时,打更声传来。匆忙转身,康岐安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漆黑的影子把人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