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这一带我太熟悉了!”说道,安德烈狠狠踩断一根拱木。不远处的脚步声像是停滞了下来,然而不过两三秒,变得更为急促。艾德里安,聪明的艾德里安,正在绕圈兜溜他呢。忿忿骂了声,安德烈不顾一切追了过去。越往前,就仿佛突破了重围,植被愈来愈稀疏,月光安谧地铺落了下来,照亮了前路上的物景。那个暗寞的人影,倚在树身上。揩拭着额汗。“艾德里安……”抬眼,倦倦地看过安德烈,握起木拐,继续向前……前侧是一片断崖,不知是因为夜太黑,还是深不见底,艾德里安探身见崖下漆黑一片,犹豫了。罪(二)“……最好不要。”身后,安德烈走近了。“很深,即使摔不死,你的腿也会完全残废。”“别过来!”艾德里安制止。安德烈停下了脚步。“我不过去,你想好了,是要继续向前,还是跟我回去?”艾德里安笑了,淡淡摇了摇头,说:“你不要逼我。”“走吧?嗯?这外面多冷。”安德烈抬起了手臂。“我不会回去的。”顿顿,艾德里安又抬眼,直视安德烈说:“放过我吧,安德烈。”长久的沉默。艾德里安向旁侧挪了几步,扶住了断崖旁斜长的树身。他已经接近极限了。“那么,我再给你一种选择,跟我回去,或者,就在这里由我亲手结束掉你的性命。”安德烈抽出了军刀。他也累了,脸上的神情既非愤怒也非怨恚。反而带有一抹哀情。“有些罪恶是逃脱不了的,艾德里安,尤其是,当你不幸遇到了我。”艾德里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选吧。”“……你要杀人?”眼眶微微发烫,氤氲起薄雾。“……”“对,你有理由……你有足够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用不了几年,你便会释怀……”“……”“你只不过是在战场之外,处死了一个侵略者罢了……”“……”“这种时候,再多一具尸体也不算多……”战争之中,命贱如狗,死若硝尘,最终的最终,你会成为统计数字上被抹掉的那个零头。泪滴从眼角渗出、滑落,留下一道湿亮的痕迹。“没错,艾德里安,你说的对极了。”艾德里安的双唇微颤,他根本无动于衷吗?眼见安德烈步步逼近,退无可退,艾德里安向后望了一眼崖渊。“别!”那一刻,呼吸都骤停了,安德烈误以为他就要这样跳下去。而艾德里安只是闷哽了一声,又回过了头。“……你要是下去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管你。”眨眼,又是一滴泪潸落。沉默的互视。接着,仿佛是泄气了,艾德里安重新倚上树身,抬起胳膊抹了抹脸,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跟我走。”手伸了过来,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艾德里安愣住。接着,跨近一步,安德烈死死攥住了艾德里安的手腕。猝不及防,一个力道将艾德里安猛然拉回,俩人双双倒在了地上。呼出的热雾,交织在了一起。安德烈俯身,额头抵在艾德里安的肩峰。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一头历经持久战后成功压制住猎物的虎狮。然而最后,猛兽却收起了它了爪牙。安德烈将军刀收进鞘套,抓住艾德里安的领口,边站起边往上提拎。“起来,给我站起来!”艾德里安脚下发软,半跪在了地面。他把扶住安德烈的臂膀,说:“……我走不动了。”安德烈俯看他,看他下半身痉挛似地微颤。“不行,真的……走不动了。””你真该死。”说着,安德烈将他拦腰扛起。“等……等等……”“闭嘴!”艾德里安表现得很是紧张,紧紧地把扶住安德烈的背部。同时,惊异于安德烈竟然扛得住他这样的一个大男人。“痒,手别乱摸!”“我没……”“老实点吧,你可不轻。”艾德里安抿紧了嘴。…………倒吊的感觉很不好受。掠影般,眼前颠晃过一片又一片杂草碎石。蓝调的月光,时现时没。悬空的掌间,已分不清是血或是泥污。缺破的指甲,半脓半痂的伤口,仿若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一双手。时间往前推一个星期,一切都不是这样的……禁锢(一)顶开门,夹带一身的寒气进入屋内。玄关处,安德烈近乎是坐倒在了地面上,艾德里安也顺势被放落下来。闷闷的一声,额头似乎磕碰到地板,他眉头紧了紧,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德语。以为醒了过来,安德烈睥睨看看,却见艾德里安挣扎几下,又佝偻着在地上睡了过去。安德烈捋抓头发,抹了抹脸。方才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一念之间,他可能真的会刺破这个人的胸脯。就像宰杀一头羔羊。不带半点的惶恐,也不掺杂半点的悔愧。夜如此地深黑,这片土地也早已陷入无序与芜杂之中。法律也无法匡正人心的时期,将没有人会去追索、声讨。而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达成复仇。一旁,艾德里安突然翻身,腿部打到安德烈的手臂。愣了一、两秒,安德烈不无嫌弃地将他推开。安德烈站起身,走向了楼梯底层的储藏间。取下置物架上的链条,握在手里掐捏掐捏,它有些咯手,环扣状的链节也相对较粗,稍加用力,掌心出现一道明显的印痕。究竟适不适合用于捆绑,安德烈心里也没谱。这时,客厅里传来一些动静,安德烈探身看看。艾德里安醒了过来,正利用肘部的力量一点点挪向沙发。“没睡?”安德烈说了一声。动作停滞了,艾德里安抬头,视线落在安德烈所在的位置上。逆光之下,看得不甚清晰。只瞥见安德烈的身侧吊悬着某物,它太长,乃至绕卷了数圈,尾端依然拖落在了地面上。随着走近,发出一串声响。那声响,艾德里安再熟悉不过。作为纳粹集中营的副官,类似的林林总总的刑具他了如指掌。“……你手里?”“这个?”提提手中的链条,安德烈说:“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对你使用。是你逼我的。”尚有些朦胧的意识,霎时清醒了。反射性地,艾德里安向后缩退。“安德烈,并不需要这样……我不会再逃走了……”但已是退无可退。“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猫鼠游戏我确实是玩够了。”胳膊碰撞到茶几,瓷制茶具发出刺耳的颤音。后脊渗出冷汗,艾德里安翻身,折向右侧逃离。安德烈摇摇头,他快上前两步,轻而易举跨坐上了艾德里安的腰部。“放开我!”屈于其下的艾德里安可不安分,他像一匹野性尚存的野马,在套缰上鞍之前,做最后的挣扎。“你嫌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单手梏住艾德里安的脑后,将他狠狠压向地板。“逃到树林我都把你逮回来了,在这栋屋子里,你又能躲到哪里去?”胯下之人脑袋每抬一次,安德烈使用更大的劲道,将其反摁回去。牙齿隔着唇肉磕碰到冰冷硬石的地板,一来二去,腥锈的味道溢满口舌。薄蓝的月色,瑰艳的血混杂唾液,滴沥、沾黏在地面,再一次次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