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工吗?”“每天凑合那么一、两颗土豆,反正我是不够吃。”橙橘色的火光映照在了碎花窗帘布上,将这一方空间烘托地微微发暖。艾德里安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八点钟。他竟被整整关了十二个小时。“安德烈,这几天那些人没有折返回来,明天……让我出来吧。”“不行。”“为什么?你知道在里面被捆绑着过一天有多难熬吗?!”“我知道。”“……”短时间的缄默后,安德烈问:“艾德里安,你也不想被抓住吧?”“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吗?”艾德里安笑了笑。这样的反问可不讨喜,挑挑盆火,安德烈没再接话。“以前在柏林亲人货架上摆置有零零散散的几种在售食品,来自美利坚大陆的午餐肉、豌豆罐头、咖啡粉,产于法国的葡萄酒、长棍面包,一个方形的铁盒前面,挂牌上写有“苏打饼”几字。虽说这座城市正在逐渐重建恢复中,但仍难以避免地萧条,一路打听而来,安德烈才在坦卡特西城区找到这么一家营业中的店铺。这时候,店内也只有零星的几位顾客,他们谨慎地挑选着食品。“麻烦包起来。”将饼干放落在一叠牛皮纸上,安德烈不经意舔舔右手指头上的饼干渣,再将选购好的罐头、午餐肉等摆放在柜台上。相比安德烈,食品店老板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安德烈靠近,他不得已仰视。搁置下记账的笔纸,店老板紧抿嘴,表情出奇地严肃。方才,伊始于安德烈进门,这位店老板便使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了。安德烈敞开大衣,掀掀两侧的内兜,又转身一圈,表示他不是小偷,没有藏掖东西。店老板这才如梦初醒,收回这唐突的视线,清点起台面上的食物。末了,报出一个总价。掏出纸币,翻翻,安德烈抽出几张放在柜台上,再附上两、三枚硬币。泛旧的维希时期法郎钱。摇摇头,店老板示意看向一旁的告示。“对不起,这里只接受新币。”所谓新币,指的是盟军军票的一种,流通于1944年解放后的法兰西各个地区。实际上,考虑到战后现实情况,便于生产与恢复,新政府并没有采取一刀切的办法,旧的法郎币也可交易使用,不存在违不违法的问题。然而最近几个月它急速贬值,在绝大部分地区已名存实亡。对于这点,安德烈略有耳闻,他只好收起,再替换成几张崭新的军票。老板拿起数数,又摇起了头。“不够。”“我只有这些。”瞄瞄台面上的罐头,店老板将它们一分为二。最终,安德烈只带回一份午餐肉、两罐青豌豆、一包梳打饼干及老板附加上的小袋咖啡粉。将午餐肉切分成均等的两份,再浇淋上加热过的豌豆,安德烈沏了两杯咖啡,摆置在了餐桌两侧。这无疑是“相当丰盛”的一餐,久违地在餐桌上用膳,享用荤素搭配的食物,还有醇香热腾的饮品。拿起刀叉,艾德里安吃下一口。烹调过的食物,入齿味醇,由此而生的扎扎实实的满实感,让人心生感喟。此前安德烈说得没错,他从未挨过饿,长时间地吃食单调的食物,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罢了。“还有包苏打饼干,明早可以当早餐吃。”拿叉尖撇撇豌豆,安德烈抬眼,看艾德里安略显仓促的吃相。“是嘛?太好了……”“另外,这些还给你,现在外面流通的是军票,旧法郎根本没人要。”摸摸衣兜,安德烈掏出一叠起皱的纸钞,放在桌上。逃亡之初,除随身携带武器外,艾德里安也必要地带上钱与证件,其中就有法郎币及德国马克。马克不用说,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没想到的是,短短的几个星期,维希时期的法郎便完全被盟军军票取而代之了。像是若有所思,艾德里安说:“……我还有块手表。”坐在沙发上,艾德里安抽开茶几底端的窄柜,拿出一枚腕表。看过去,它的一角有明显的磕痕,放射状的裂纹遮挡近二分之一表面,且似乎已不走针了。“逃亡的那夜,这块表就被磕破了。不过它并没有坏,手动机芯,这段时间我没给它上弦而已。”抬抬手,艾德里安示意安德烈拿好。“拿它换些钱吧。”接过捻在手里,安德烈拭拭表壳,花破的裂纹下,隐隐可见一串字母--“sn”。虽说有些破损,但安德烈多少还是能看得出它的精致与高档。“先不用了。”安德烈准备递还给他。“没关系。”皱皱眉,艾德里安觉得安德烈没必要回绝。“……毕竟,我也希望每顿都能够吃上肉罐头、喝上热咖啡。”迎客铃“叮叮”响起,一袭灰衣的犹太男人再次来访,进门,安德烈略略睥看过店老板,径直走向货架。蹲下身,转转货架上的罐头,安德烈瞄见标价又涨,有些发闷。这种时期的物价,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想起来了……”店老板搁置下笔,匆忙从柜内绕走出来。“你是老雷诺的儿子!”靠近安德烈,他道。安德烈仰头看向店老板,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点拘窘。他端详起安德烈,像是能从那张相似的脸上看见老熟人的影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