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你知道他在哪。”“安德烈……”“告诉我吧。”近乎请求的姿态。“我真羡慕他。”“……”“如果换成我,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真的不知道?”“安德烈,你让我好心痛。”自顾自地表白道,里昂抬手,拢上安德烈的面颊。指尖轻触,微热微痒,令他烦躁也令他痛苦。摇着头,躲避开来。“别这样……”“抱歉。”这是预想的到的情景,眨眨眼,里昂克制地收回手。“我只是想……”“好吧。”安德烈将他打断。“打扰了。”他无法承受里昂的好意,也不愿展露自身的脆弱,转身离开。“安德烈?”“安德烈!你这是要去哪里?”“先冷静一下,好不好?!”“……”道旁,法桐树冠缀满浅紫色的花簇,偶尔零落下一两朵,躺在厚密的草甸上。提篮的小妇人,掖好裙摆,蹲下,准备伸手捻起,正巧风来,小花调皮地“躲开”,滚向丛林深处。她一阵惊喜,放下篮筐,垫小步随近。越到深处,风的助力越渐减弱,小花卧在了盘缠的树根间。小妇人弯腰,将它拾起,放在掌心。“伊娃?”另一名小妇人,仍在道旁等她。伊娃回神,提裙摆,小跑出来,她将小花掷放进篮筐里,与满载的野果和其它说不上名称的野花一起。春季在期盼中到来,仿佛一夜之间,山野里有的树开花、有的树结果。俩人互相挽住手臂,推搡着、嬉笑着,哼起了小调。“不对,葛瑞丝,你哼的不对,听着,应该是这样……”伊娃停住,伸长皙长的脖颈,她边哼,边用手划旋律。葛瑞丝紧张地握住篮筐的提手,她不想小姐妹面前表现地过于笨拙。“声音放柔放慢……对,再慢一点……”葛瑞丝学着伊娃的模样,抬高下巴。然而,当视线稍稍偏移过,她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画面。“伊娃……”“嗯?”“那里,好像……有人。”彼端的树荫下,坐着一个男人。斑驳的阳光,将他的身体打地零零碎碎。男人的脑袋低低垂下,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已被抽空,他的怀中、衣褶上,粘黏有稀碎的草与细小的花瓣。手旁,一柄黑伞,就和他的身体一样,深埋在草甸之中。“葛瑞丝,不要……”伊娃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试图劝她放弃。“我就去试一下……试试他是不是还活着。”拍拍伊娃的手背,葛瑞丝提高裙摆,又迈近了几步。“噢,可怜的人。”虽不敢靠近,伊娃却觉得这画面既美丽而又伤感。此时此刻,男人仿佛只是睡着了,在树底下,做着一个酣长缱绻的梦。“伊娃……”待靠近,耀阳折射的光散去,葛瑞丝看清了男人与阳光近乎融为一体的金色发色。“……他还活着。”男人的胸脯随同呼吸微弱地起伏,手指动动,而后,喉结滑跳一下,睁开了碧蓝的眼眸。德国人……是个德国人……葛瑞丝捂紧嘴,提篮坠地,野果子和花纷纷乱乱地滚落到了草里。一瞬间,葛瑞丝记忆起了所有关乎德蛮、纳粹的暴行,有些是她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有些,是她听来的。传闻,他们会强掳女人,奸而后杀。他们非常、非常地危险……几个野果子,滚到男人的身旁,停下。他注视它们,再抬头,看葛瑞丝失色的脸。恰好,枝叶间的碎光,投落进他单只的眼里。微微眯起。璀璨的阳光,与树与风与花的芬馥将他环拥住,他仿佛,已在此迟留了许久许久……“果真,阳光是最美好的。”男人扯扯嘴角,勾勒出一抹优柔的弧度,接着他看着她,像是期待答复般,问:“对吗?”“不……”摇着头后退,葛瑞丝再也强忍不住,尖锐的叫声冲破了山野间的宁静。审判“艾德里安·冯·西克特……”翻至有相片的一页,约瑟夫哼笑。见美国兵到来,围观的人群自觉避让出一条道。约瑟夫踱近,俯看他青紫不一的脸。“艾德里安·冯·西克特。”重复过一遍,约瑟夫弯腰,用纸夹托住他的下颚。“啧啧啧……”目光从纸页上略过,又瞥向眼前的这张面孔。黑白相片中,身穿骷髅骨军服的年轻纳粹军官,摆出了标准的军照姿态--手放于膝上,轻抿嘴,目光斜向前四十五度。照相的柔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勾勒出眼鼻分明、线条精致的侧面。浅色的发色,浅色的瞳仁,对应上现实里的金发碧眸。这些特征看起来,都没错。只是,在他的脸部和四肢上有数处崭新的淤伤,加之看起来过于虚弱憔悴,与照片里的简直辩若两人。“是你吗?西克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约瑟夫扳过他的脸,逼迫他直视他。“嗯?之前都躲到哪里去了?没被冻死,也没被饿死,挺有能耐的嘛。”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在战争结束、德军败北的这近五六十天里,这个人都遭遇了些什么。越不过边界,回不去故土,像只臭鼠,东躲西藏,佝偻在恶浊、不见天日的地方,得不到最基本的水与食物。假如再坚持过一段时间,“艾德里安·冯·西克特”这个名字便会从名单中剔除,当局将默认他逃脱或是死亡。“可惜,真不幸。”他终于肯直视他,已然失去那身军装,但表情却跟相片里的一模一样,淡漠而冰冷。扯扯嘴角,约瑟夫有种被挑衅的感觉。小广场上,干涸的喷泉池旁,马赛克状的铺砖密麻无章,久了,令人产生晕眩感。安德烈依然没有停下来,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身后,里昂紧步跟随,陪同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相似的街道。“安德烈,你这只是在原地兜圈!休息一下,冷静冷静,我们再一起好好想想办法,好吗?”“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了。”“不,别这样说。”听到,里昂反之加紧了脚步。“真的,你没有必要再跟着我了。放过我吧。”“你是在回避我吗?”“……”“……如果我走开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停下来?”安德烈平淡地点头:“是吧。”有那么一瞬间,里昂信以为真,他想到了放弃。“我只是想帮你,单纯的想帮助你!”前方,是一条断头路,安德烈驻足,转过身看向了里昂。“请让我一个人。”“你知不知你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像是时随地就会……”安德烈感到泄气,他与里昂擦肩,择向了另一条路。这样的对话,同样磨耗着里昂的耐心,真的,真的没有比他更愚蠢的人了。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保持一定的距离与他趋行。安德烈知道,不愉快的对话之后,里昂还是选择跟了上来。他也不清楚,此时此刻,里昂的存在是给予了他安慰,还只是让他更加地狼狈。窄狭的巷路走到尽头,几乎在同时,里昂察觉到了前方的异常。空旷的场地上,数十人围簇在一起,空气里传来稀碎芜乱的议论声,安德烈捕抓到了一些词汇……“安德烈?!”来不及反应,安德烈已冲进人群,里昂急忙跟住。推挤开一个又一个重叠的臂膀,远远地,安德烈便看见场地中央负手站着一个美国兵,他低头,眯着眼,像是在与谁对话。可不知发生了什么,气氛骤转,美国兵摇摇头,挥起拳头,狠狠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