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着陈嘉良也在交警队,多少有点关系,能走走门路,现在倒好,人家就是伤者家属,万一想难为一下他们,报一报先前的私仇,他们还真没地方说理去。孙蔷这才后悔,难怪都说要与人为善,不要随便结仇,这报应不就来了?好在陈嘉良看上去情绪较为平静,丝毫没有要难为他们的意思,甚至没心思和他们搭话,就带着梁春元去找护士,接着就是一系列流程的听医嘱和签字。抢救室大门紧闭,连家属都不能轻易进去探视,梁春元趁着大门开关的间隙,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看见了躺在对面病床上的丈夫。昨天她彻底摊牌,表达了自己要离婚的决心,年迈的丈夫仍是不能接受,在家砸碎了几个花瓶和碗,就摔门离去。梁春元连追出去问他去哪的冲动都没有了,她只觉得疲惫,坐在家里心如死灰,过了会竟然困了,便回到房间睡下。这一觉睡得极好,是久违的深长睡眠,她早晨起来依旧不见丈夫身影。梁春元去买菜的时候,听邻居说,昨天见他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醒了又找人打牌去了。现在听见这些,梁春元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淡淡地说了声:“是嘛。”就走了。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每天要做许多事,要做饭打扫卫生,要关心陈熙熙的学业,要担心儿子的婚姻事业身体健康……比起这些来,一个彻夜未归的赌鬼,属实是没那么要紧。但梁春元其实一点都不恨他,甚至连讨厌的情绪都很稀薄,面对这个朝夕相处几十年的男人,她早就疲了,没有一点感觉。大概是大儿子的离世和家庭的变故,透支了她毕生的情感,才让她对着病床上这个一动不动,插着管子的人无动于衷。陈嘉良独自忙碌,他也没指望梁春元能帮上太多忙,只让乔小雯帮忙照看好她,就急急跟着医生们,推着老父亲去了手术室。梁春元坐在那,旁边就是孙蔷,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小陈妈妈,这真的是一场意外,毕竟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我们家的车在前头,怎么也不可能撞到人是不是?”孙蔷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她出面交涉是最妥当的。她设想了梁春元会有的几种反应,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们家要攀咬追责,那撕破脸也无妨,反正她也压根不看好这对小年轻,闹翻了倒还清净。但梁春元出奇的善解人意,她朝孙蔷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用皱巴巴的手轻轻握住她,低声道:“小雯妈妈,这事不怪你们,我也听小雯说了事情的经过,虽然没录像,但我相信你们的人品,必定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害我们的。小雯是嘉良喜欢的女孩子,那你们家就跟我们有缘分,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善缘,人跟人相识一场不容易,能情投意合更是难上加难,我们都应该庆幸,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一对,是不是?”梁春元这番话说得实在妙,温温柔柔,一个难听的字都没有,不光是顺耳,还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不能不说是种艺术。孙蔷忽然就感觉自己输了。握着她的手粗糙又温热,老妇人的眉宇间盛满慈祥,嘴角含笑,神情恍若她的母亲。孙蔷平时跋扈张扬惯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乔小雯就没怎么跟她软过,陈嘉良更是一根筋,所以这俩小的在她面前讨不到好。但梁春元不一样,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一个伤者家属,老公还躺在里头,换做别人,哪怕知道不占理,多少还是得闹一闹。万一呢,闹起来真能捞到点什么呢?起码能拖着他们家分担点手术费。人性多是如此,孙蔷本来对他们家就不抱什么希望,先入为主觉得,这家人水准估计也就这样。虽然养出了一个警校毕业的儿子,但也不管管,跑出来拐跑她女儿算怎么回事?结果万万没想到,梁春元开口就把她震住了。孙蔷不免多打量了她几眼,满头银丝,衣着配色十分讲究,手腕上戴了一根细细的玉镯子,整个人透出一股教养来。“小陈妈妈,我们也不是非要拆散他们,实在是一些现实因素,你也是过来人,多少是明白的。”孙蔷语气放得很软,想法依旧没变。梁春元点点头,“先不说这些了,等我们家这事解决了,我带小陈亲自上门去,给你们赔罪。”孙蔷一听,连连摆手:“这哪行,您这么大年纪了,况且这事到底怎么定性,还得等警察来了再说……”“不用等了。”梁春元体贴到过分:“昨天老头子跟我吵了架,喝了酒,没戴头盔还骑电瓶车,你们家车子既然是停在路边,又是撞在车尾上,事情到底谁是谁非,大家也都很清楚了。我虽然没有很高的学历,但做事讲究一个公平公正,这个事故都怪他自己,你们家能帮忙及时送来,保住一条命,已然是积德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