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玉仍在巡城。
此刻她的神情很狼狈,俏脸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色,一头黑亮的秀发亦如枯草一般带着几分焦黄,凌乱地披散在头盔外面,右臂在守城时被飞溅的小石子划破一道伤口,伤口只是草草包扎,殷红的鲜血透过白布条慢慢渗出来。
遥望城外秦军大军,却见左右侧翼有兵马调动的迹象,梁红玉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李栋在调动兵马……”梁红玉喃喃道。
任天行闷声道:“他调动兵马意欲何为?”
“看兵马出营的方向,一支往北,一支往南……”梁红玉面露苦笑:“他这是在绝我的后援,杨猛兄弟和灯芯子恐怕回援不了了,不仅如此,我若是明廷主将。必将襄阳周围坚壁清野,使我义军无粮为继……”
任天行眼中喷出怒火:“这李栋下手真狠!”
“各为其主罢了,我拒绝归降那一刻起,他和我已是彻底的敌人,再无从转圜,既是敌人,当然要想尽办法置敌于死地,换了我是他,我下手会更狠。”梁红玉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和失落。
梁红玉看着远处营盘中的尘烟,凄然笑道:“我和他至少还是肝胆相照的敌人……”
随即面色一整,梁红玉道:“襄阳目前守军两万余,这些兵力守城大抵是不少的,还可以分出五千兵马来。趁今日彼军攻城方歇正是懈怠之时从东面突出重围,用以游击袭扰陕西周边,选一名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军士穿上我的铠甲领兵出去,最好让敌军看到他……”
任天行想了想,喜道:“此计甚妙,元帅以后不在城头露面,让李栋捉摸不定元帅到底是随队突围了还是故布疑阵。你是朝廷首剿之人,若突围出去想必李栋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了,更何况这五千人袭扰的是陕西周边,李栋更待不住了。说不定襄阳之围可解……”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何为虚何为实,妙用存乎一心……不过想瞒过李栋可能不太容易。尽量试一试吧,五千人突围之后。再派人给李自成送信,请他们火速率兵驰援襄阳,如今他们的兵力想必比以前更加强了,若分兵来救,还是有跟朝廷一战的能力。”
…………
当夜,襄阳西城门忽然打开,三声鼓响之后,城中万人喧嚣喊杀,仿佛有兵马突围而出。围城的秦军将士顿时紧张了,围城的兵力也缓缓向西面压来。
就在秦军紧张调兵之时,襄阳东面的城门也开了一线,五千人马悄无声息地出城,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往外集结,直到盏茶时分后才被埋伏在城外的秦军斥候发现,斥候立马传声报警,五千人马见行迹暴露,忽然打起了火把朝外策马猛冲。
一阵激烈的拦截厮杀,五千反军扔下了数百具尸首后,终于还是叫他们突围成功,激战中秦军将士只看到为首的反军将领身材娇小,以黑巾蒙面,火把下看不清容貌,穿的铠甲却正是与秦王爷凉蓬相会时那套不合身的明光铠。
秦军将士大惊,急忙派人赴中军帅帐禀报王爷,另外紧急分出三万人马不屈不挠地追击五千反军。
襄阳城内外一片忙乱,彻夜无眠。
…………
中军帅帐内,李栋面沉如水,拧着眉凝神正色陷入沉思。
反军五千人马突围的消息令他的心一沉,将士禀报说为首的反军将领像极了梁红玉,李栋有些举棋不定了。
他不确定突围出去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梁红玉,或是她故意布下的疑兵之计,没想到这女人打起仗来跟狐狸一样狡诈,这回倒真令李栋为难了。
如果梁红玉是真的突围跑掉了,那么眼下这二十万大军围城就失去了意义,梁红玉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抓住她或杀了她比攻陷襄阳城更重要,可是如果她没跑呢?如果一切只是她的疑兵之计呢?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沿,李栋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课堂上,正在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帐内诸将见王爷神情阴沉,纷纷噤若寒蝉。
对这位王爷,诸将虽然不大熟悉,但王爷的传说却是响彻大江南北的,最大的传说便是王爷脾气不怎么好,看着温尔雅笑意吟吟,说不准下一刻就立马翻脸杀人,这些年栽在王爷手下的大人物可不少,所以在这位王爷面前能少说话尽量少说话,莫触他的霉头。
帐内唯一敢说话的只有李栋的老部下张大狗。
“王爷,梁红玉到底跑没跑,唯有派人摸进襄阳城内打听……”
李栋声音有些嘶哑:“本王记得襄阳城有一个锦衣千百户所,他们还在城里否?”
“自襄阳被反贼占了之后,所有跟朝廷官府有关系的全部被反贼一锅端了,襄阳城内锦衣卫千户所亦在此列,襄阳反了的那一天起,城里再也没传过消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