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大哭一场之后心中已没那么难受,但依旧神情恹恹,终日不说话。程立雪这两日也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就连早朝也抱在怀里。惹得朝中大臣敢怒不敢言。谏官倒是胆大妄为许多,但碍于新帝威严,又尚未摸清新帝脾性,只好几次指桑骂槐。新帝尚未发话。倒是丞相抢先一步与人争论不休。最后直接搬出国师原话:“国师与本相说过,太子妃乃我朝祥瑞。”张折枝:“国师受命于天,刘大人是在质疑天威?连天威都不放在眼中,那你又把陛下置于何地?莫不成你是要造反?”莫名被扣帽子的谏官悻悻甩袖反驳句:“陛下自然是放在心中供奉!”随后他又转移怒火道:“倒是丞相大人,满心满眼的太子妃,居心叵测。”“够了。”这声清冷话音叫两人噎声。帝位之上的人,视线平静睨落右边的那名谏官,语气淡得如聊家常:“杖毙。”群臣顿时瞠目愣住。那谏官也不可思议僵住:“陛下?您?”初棠此刻方有些反应,他动了动,微微仰着头,扯扯人:“没必要吧?”程立雪垂眼:“那依你所见?”初棠:“他也是好心劝谏,他没说错,我的确狐媚惑主还恃宠而骄,缠着不让你走,害你昨晚一宿没睡,得亏你精力好。”众臣臆想联翩:“……”后面的话就没必要说了吧。惶恐跪倒在地的谏官也是哭笑不得,再度看向初棠时,竟有点捉摸不透这位太子妃。“既然太子妃发话,便作罢。”程立雪起身离开。龙椅旁的太监高喝声:“退朝!”张折枝杵在原地。他望着那个一蹶不振的小哥儿渐渐远去,心如滴血,事情怎会演变成这个地步?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前几日,他从蛛丝马迹中发觉摄政王有意杀阿午。阿午八字纯阴,摄政王想取其心头血替人续命,便故意向外人透露消息,引来其他杀手混淆视听。就连皇宫那日的杀手都是摄政王故意放进来的。如果那时,他拉阿绛一把,阿午是否就不会如此伤心?可是阿绛不死,他的阿午又如何安然?张折枝垂下眼眸。只是一闭目又是阿午空洞无神的双眸,那人宛若个毫无生机的布人偶。他捂了捂灼灼发烫的心口。“张大人,你无碍吧?”旁边的官员小心担忧道。张折枝摇摇苍白的脸:“无事,你有心了。”……朝中政局已稳。百官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不是册封皇后,反倒是废黜孝敬先皇太妃,亦即是十一王爷的亲生母妃。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兄弟,但也亲如同胞,不追封弟弟生母便罢,怎还如此羞辱弟弟?第二大不解就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圣上竟任由中宫之位空悬。身着紫色朝服的青年匆匆赶往御书房,便是要为第二不解抱不平。守门的太监恭敬行礼:“丞相大人。”张折枝:“本相要见皇上。”太监左右为难:“陛下此刻怕是无暇见您。”程立雪抱着人坐在龙椅上,手拿药膳喂人,可怀中的人就是不喝。哪怕刚喝两口也无端呛出来。将他衣袍呛得满是污迹。宫女端走玉碗,程立雪也喟叹声除掉外袍,外面频频传来几声:“张大人,您不能进去。”“丞相大人留步。”“陛下在忙,无暇见您。”“那我便进去等陛下忙完为止。”张折枝怒气冲冲闯进来,只见程立雪宽衣解带,除开龙袍,而阿午则病怏怏坐他身前。忙?忙着白日宣淫?阿午都这样了,狗皇帝居然还不管不顾肖想那等子事,饶是他装惯温润君子,此刻也忍不住想骂人!“陛下,这是御书房!成何体统!”程立雪眉眼漠然:“张丞相也知是御书房,未经传诏而擅闯,好大的官威。”“臣自会领罚。”“但臣今日来是想问陛下为何迟迟不册立皇后?”“陛下此举怕是不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后宫亦不可无主,中宫之位悬空多时,陛下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太子妃当不得皇后?”张折枝昂首挺胸,盯着人如是句句逼问。程立雪:“不劳丞相挂心。”他随手丢下本册子:“这案子,你来负责。”张折枝皱眉捡起奏折。他伫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半天。程立雪指尖挑起领口的扣子,见那人还未有退下的意思,他不咸不淡启唇:“怎么,丞相想看朕更衣?”张折枝哑然:“……”他脸色发乌咬牙切齿:“臣告退。”程立雪换了身便服。他弯身,指尖点点抱腿而坐的初棠额头:“殿下,起来,更衣。”初棠茫茫然抬眸。但也乖巧从龙椅站起,张开双臂,任由程立雪给他换了身普通的便服。两人出了宫,来到盛京郊外那座难民营。程立雪牵着初棠走进去。一堆玩闹的孩子忽然全都跑来,围着初棠嘻笑,全都在喊:“善人哥哥。”“为什么叫我善人?”“你就是善人哥哥,爷爷说粥棚是你搭建的,衣服是你给我们买的,我们生病喝的药也是你送的,爷爷说你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我们来一起玩。”成群热情的孩子把初棠推走。他们一会儿带着他玩一二三木头人,一会儿又拉着他去捉迷藏,后面还荡起秋千来。初棠坐在秋千架上,后面是几个男孩女孩在欢快推他。孩子们纯真的笑声不绝如缕。笑声总是极具感染力的,在那片欢声笑语中,他也跟着笑起来。渐渐入夜。程管家远远朝这边招手:“孩子们,快过来,外面在发新冬装呢,一人一套不许抢哈。”或大或小的孩子一哄而散。程立雪接替位置,他来秋千架后,轻轻推着人:“还记得阿绛姑娘最后一句话吗?”初棠迟疑愣住。好久以后他才低着头回:“她说‘长明灯灭了,星星也该亮了’。”记忆恍若一瞬间倒退回某夜,他送因发酒疯而胡言乱语的阿绛回王府。阿绛一直在喊:“人死后会去哪?”初棠拗不过人笑叹:“变成星星。”阿绛:“那我要当最亮的那颗。”初棠:“最亮的是金星,也叫‘启明星’或者‘长庚星’。”“你看。”程立雪的声音把他唤出回忆。初棠一抬头,闪耀的光闯进视野,是天际最亮的星星,一眨一眨,如在向他招手。星星亮了。初棠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第二天。连日来的阴霾,终于随着大好阳光的到来而消散。初棠总算恢复如常,也出了宫。那日伤心欲绝时对南风大哥说的话太过决绝,如今回想起来,他心有愧疚。他想给南风大哥登门道歉。因为不想张扬,也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初棠穿过的街市。不知哪家店铺吹出张画像,直接吹到他这边,初棠眼疾手快接住。画像主人竟然就是他自己。掌柜的匆忙跑出来:“多谢贵人,吓死我了,险些弄脏这圣像了。”那人小心翼翼将画捧在怀中离开。出门前,鉴于他下颚有两个草莓,程立雪贴心地给他戴上面纱,倒叫人没认出正主就在这。他继续四处张望往前走。人也愈发狐疑不已。为什么这么多商铺会有他的画像?就跟供神位似的,还对他参拜?初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