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恣妄
沈默把招牌支起来的时候,天边刚泛起来鱼肚白。
街上也没多少人,就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在路牙子上囫囵地打太极。
蒸屉冒出滚滚白气。
有熟人走来打了个招呼:“小沈,来两碗豆腐脑,一笼包子。”
他答应下来,当着客人面又擦了一圈面前的桌子。
他知道,讲究了。不像从前他还是个学徒的时候,忙的人端着碗豆浆站在路边就一口闷。一切都变了。
没人的时候,沈默拿过一个马扎,坐在上面,看着在公交站台旁看着停停留留的公交车。车身上印
着花花绿绿的广告还有一个女明星的侧脸。
花别在耳侧,露出了小巧精致的耳朵。眼神清澈生动,是最讨人喜欢的模样。但可惜这个广告已经有了年头了,广告纸都脱落了。
那段时间他记得吃饭的时候,珊珊说过她最喜欢这幅图,把她拍得很好看。她眨着眼,一脸皎洁,抬头看着他:“而且可以被很多很多人看到,我很喜欢。”
他就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话。他一向不擅长这些,夸人、炫耀、鼓励。他只有最苍白的语言,例如一句“嗯”。
珊珊只得了一句“嗯”,就开始抱怨了:“哥,你都不知道夸夸我吗?”接着又放弃了,摆摆手:“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埋头吃起了饭。
那只是最开始,后来她越来越火,广告铺天盖地。电视、杂志、广告、电台都会有她的声音、她的面孔。她也很少会因为一个广告而来找他讨要夸奖了,她没有时间,他也没有语言。
到了中午,晚上附近街道的人下班的时候,店里又忙了起来。他一个人的炒菜、招待客人、收银。店面小,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就是有些累,晚上经常会腰疼。
有时候,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昏暗的,灯壁上沾满了黄色的油污。他就觉得自己就像这个灯,很快就会熄灭。
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客人都走了。桌面一片狼藉,他弯着腰,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拿着抹布,一下下地擦拭着。
后背却贴上了一个人,带着些许冲击力,他被人抱住了。
一双纤细洁白的手在他腰间缠绕,他被一股清冷的味道环绕,强势地把那些食物的油腻味道都给盖住了,凌然之上。
“哥,都说了让你雇个人了,你非不听,看你以后这个腰,可怎么办?”沈珊珊把脸贴在男人的后背上撒娇似的责备着。
沈默用那只没拿过抹布的手解开了那双手,他看着眼前盛装的人,觉得她不适合来这儿。
地上的灰尘不适合她摇曳的裙摆,逼仄的地方不适合她伶仃的高跟鞋。
他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弯腰擦拭起桌子:“你怎么来了?”
沈珊珊看着弯腰的男人,就觉得气不过,瞪着眼生动地:“哥,我们都几天没见了,你都不想我,还想赶我走?”她伸手指了指他,接着就拿过一个小凳子坐着托着腮,等着他擦完和他一起回家。
他盯着眼前的油污,使劲的想要把它从桌上抹去:“今天唐家的人来找过我。”
沈珊珊把手臂放下,身上的刺都在此刻支棱起来:“他们来找你干嘛?”
“他们想让我劝你回去,”沈默顿了顿,说去了今天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天的词“让你去认祖归宗。”
沈珊珊松了一口气,身上的防备松懈了下来,她以为是唐家的那群人来找他麻烦。如果只是这样倒
没什么,反正答案一直都是确定的,不会因为其余任何人而改变。
“你想让我回去吗?”她又托起了腮,笑靥如花地看着沈默“他们说如果我要回去,就要改掉我的姓,让我跟他们姓唐。”她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希望他的犹豫与抉择。
可是毫无停顿的:“我觉得你应该回去。他们家大业大,对你的事业有帮助,你一直很喜欢演戏、拍照的。他们能帮你。”他擦完了最后一块桌子,点了一下脚站起来看着她。
沈珊珊看着他歪着身子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未放下的抹布,一脸诚恳,眼神清亮。
可她看到这双眼睛便觉得无奈,明明听了他的话有一腔的愤懑,她也没有办法朝他发怒,一点都不行。
于是所有的无奈与悲愤都化成了一句话:“沈默。”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默听到了,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放下手下的抹布。一跛一跛地走到里面洗了手,把身上的套袖、围裙都解了下来。出来的时候看着仍维持着刚才动作的珊珊,他走到她面前:“我们一起回家。”
沈珊珊扭着脸看着黑黢黢的街外,不愿意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