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外表纯良、心眼贼多的前弟子赵祯,再看看天真单纯、埋头刷题的现学生欧阳修,辞扯了扯嘴角,决定不去多管闲事。
他这个所谓夫子能挥的作用,不过微乎其微,最后还是环境铸就人。
倒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对父丧后便来此投奔叔父的欧阳修而言,恐怕是自晓事以来,就从未踏出过这小小的随州半步。
而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尤其是人情世故上的一些细枝末节,若不出趟远门游学,仅从纸上得来,终归太过浅显。
再过个小半年吧。
辞一边盘算着,一边慈爱地凝视着正对着题目苦思冥想的欧阳修,做出了半年之后,就赞助弟子外出游学的决定。
在接下来的这半年里,辞也丝毫没有闲着。
他虽顺理成章地使唤了蔡齐这个随州知州,又有钟元这个可信的小帮着跑前跑后,砍价杀价,毕竟是他酝酿建立的义庄,只有他能做的事,可谓堆积如山。
指导欧阳修课业的时间,若不是在夜里,便是白日间生生挤出来的。
钟元虽从不管账,对铜臭之物也并不敏感,但每日奔波下来,单是由他经手转接的铺席之多,就已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他只粗略地估算一二,便经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没忍不住在某日偷偷询问辞“你老实同我交代,你这回捐献的钱财,应是远不止咱娘给攒下的,而是连你这些年的所有俸禄都一道扔进去了吧”
“哪有那么夸张。”辞失笑一声,就在钟元以为误会,刚要松口气时,就云淡风轻道“除了娘亲那些悉数捐出外,三套房屋一点没动,只把能动用的财资给捐了九成。”
“九成”
钟元倒抽一口凉气,看向辞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吃醉酒的败家子“你怕是疯得厉害”
“千金散尽还复来,”辞莞尔一笑“你是忘了我拿的什么俸禄了吧”
钟元只知辞当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使相,却不明究里,也没想过要去打听。
闻言顿时燃起些许好奇心来,憋不住问道“多少”
辞略微一忖,索性将其他贴补略去,只说俸钱。
“”
钟元面无表情地算了算,很快得出自己哪怕踢上一整年的蹴鞠、甚至还厚颜加上山岳正赛魁的奖金,都只够得着对方一个零头的结论
“钱财乃身外之物,”钟元拍了拍富得流油的辞的肩,艰难地忍下了犯红眼病的冲动,诚恳提议道“索性你干脆点,全给捐了吧。”
辞轻叹了口气,很是可怜巴巴道“你忘了我戴孝之身,已是卸了官职,接下来这三年里也需在乡守孝,并无俸禄么”
“倒是忘了这茬。”
钟元一拍自个儿脑门,恍然大悟。
再看好友时,那股刚泛起的酸溜溜的羡慕,就重新被佩服所取缔了。
明明接下来这几年得一分收入都无,却还是把家财毫不犹豫地散了大半,就为接济非亲非故的他乡之人这气魄
他却是忘了,若不出意外,三年之后,只要朝廷还没将辞这头给彻底忘了,愿给个不低得过分的职事的话,辞便能重新拿回那令世间人为之艳羡的丰厚俸钱。
而有性情宽和仁厚,好念旧情的小皇帝在,即便真要等个三年,也断然不会叫小夫子给落没了的。
“是吧”
辞惆怅地又叹了一声,长长的乌睫垂下,愈衬得面庞如玉般莹润雪白,轻轻添了几分罕见的忧郁。
就连钟元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大丈夫,都被这如诗如画一般的俊美侧颜,给晃得心给一颤。
他娘的,美色害人啊。
钟元迅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别开眼去,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就见辞似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个不知何时做好的、上头随意贴着随手写的筹款二字的粗糙小木箱来,一扫方才的忧郁,笑眯眯道“钟兄要不也投一点”
钟元此时正是抵御能力最弱的时候,被这俊美的欺诈犯一时阴一时晴的神色晃得一恍,鼓鼓囊囊的腰包就被掏了个半空。
“不错不错,”没想到随口玩笑,还真换了个开门红,辞颇为满意地将小木箱收好,笑吟吟地对呆若木鸡的钟元安抚道“钟兄安心,你愿在义庄成立前夕奔波劳苦,又是慷慨解囊,这份功绩,我定然让人添入先贤祠的祀奉名录里头,令人不敢轻忘。”
钟元恍恍惚惚地重复着从未听过的陌生名词“先贤祠”
“不错。”辞真诚地点了点头,好似这词根本不是他临时想到的一样,信心满满地解释道“仅凭我一人,显然是不足以支撑义庄运作的,我也无意无止境地对其投入,而更愿在助其启动后,便让它寻着一条自行长久运作的路子,其中就有这先贤祠。”
若只靠他一人财力的话,那哪怕他富可敌国,也不可能长期运作得下去。而义庄本身,也注定少有盈利,甚至在前期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持续性的小额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