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在下班的车潮中等着前方的红绿灯,柏油路上,身边就会停着这么一两辆车,节奏咚滋咚滋的,整台车身似都在跟着震,里头的人也在跟着扭动,不时还挑衅似地朝车外的骑士们瞄几眼,我时常怀疑,车里那些人是否真都听得懂那些歌词的意思────这种人以前我在车行见多了,我们私下都称他们『尖头』,在我看来,它就是种用来耍帅或者泡妞的方式而已。
如果正好又是一台豪车,那别说,这种方式通常还真的很好用。
陈仪伶自己有台时髦的红色尼桑;我则是万年一台一二五跑遍天下。
以前她每次要求我陪她上阳明看夜景时,因为不愿跟着我那台摩托车吹风,就让我坐她开的车,说实话当时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总觉得一个男人坐女人的车,有点那个她骂我大男人,我不否认;每次坐她的车,我的手指总是有些忙,得找点事来转移窘迫的情绪,有时是轻敲着窗户,再不然就开出一道窗fèng抽烟,陈仪伶察觉到,便笑叹:「你们男人是不是总见不得女人比你们有出息啊?」
我咳了声,没说话,她只当我是默认。
陈仪伶是个有点骄傲的女人,反正她的确有这份本钱,且相当乐意适时展现她的资本,将它们摊在人前,好比一只抬头挺胸的孔雀,摆弄牠斑斓鲜艳的羽毛。
她说她享受这种被人羡慕、喜欢的感觉。
这样的陈仪伶,很多女人妒忌她,男人则迷恋她。她说生活的乐趣本就来自于这些外在目光,日子才过得有意思,今日在难过,只要想想这些人,明天她
又会觉得倍感精力。
我身边是再没有第二个陈仪伶这样的女人了。直把我说得目瞪口呆。
她斗志满满,魅力四射,导致我总认为,她应该真是快乐的。
像她这种人,好像再没什么烦恼,有车有房,有钱又漂亮,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台北盆地的夜景,说穿就是一堆瓦数高高低低的灯泡组成,可能几百万颗,在夜色下地这样那样的闪烁起来,活泼鲜艳,就连我这种缺乏浪漫细胞的男人,不时都能从中瞧出一丝说不出的好来。
从阳明山上往下看,有种灵魂出窍的平静,底下的万家灯火,盯得时间久了,彷佛都要超脱红尘。
那时还没有101这么显眼的地标。我陪着陈仪伶奔上山,景色都看烂了,我习惯先把台北车站前面那栋新光摩天大楼和北投焚化炉从视野内挖掘出来,在一一寻找其他地标。
整座台北城近在眼前。我家就在其中看不见的一角。陈仪伶的也是。高镇东的也是。……我抬头望着漆黑稀微的夜空,记得幼时夏夜,台北的天空也经常有大片灿烂星光,不用特别跑到山上,人在平地仰头就能看见,只是年纪越大,这些星光亦随着岁月黯淡老去,记忆只剩下一片模糊印象,时隔太远,我也开始怀疑童年时代背着程耀青指着的那些银河,不过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陈仪伶的车内就喜欢反复播着那些令人牙酸的西洋情歌。我没什么意见
,其实这倒也符合她的品味。她一口英文流利得很,有时会主动对我翻译一些歌词的意思,我大多心不在焉地听着,就跟那些听不懂的歌声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她也抱怨我不加掩饰地敷衍,质问我难道不觉得这些歌词动人吗?
我大多苦笑:「小姐,饶了我吧。我听不懂就是不懂,妳再解释十次,我也对不上哪句中文是哪句英文。」
陈仪伶理直气壮:「学嘛。」
我说:「哪有那美国时间。」其实是有的。
但我更情愿把这些时间拿去跟高镇东□□、俩个人整天耗在房子里什么都不做。
学英文────还是下辈子吧。
「你真不浪漫。」她气呼呼地,伸手在音响边发泄似地按了几下,歌一首一首地跳过,又是那首她最喜欢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