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虽不认识陈仪伶,可讣闻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是直到那一刻才想起之前对老爸撒过的一个谎:我曾告诉他自己的『前』女友姓陈。
我将叶子放进了口袋。老一辈的习俗,参加丧礼总有讲究,怕是祭拜后带上其他『东西』回家,所以总要在身上放几片榕树叶,回程的路上,将叶子扔掉,那些东西就不会跟着你回家
那一天早上我八点半出门,过了中午才到家。
家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很。
我有个习惯。但凡出门,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澡。将一身黑衣丢进篮子,我冲了五分钟的热水,只觉更加疲劳。家里没人,我索性赤身裸体地走出浴室,一开门,浴室的热雾被外头强灌进的冷风吹散,我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时我才忽然想起什么可又不太确定,于是再掉头走进浴室,拿起篮子里的衣裤翻了翻,一片变形的绿叶从口袋里掉到潮湿的磁砖上。
我将那片叶子拾起,放在指尖搓揉,并不太害怕,大概是我本来就不大迷信吧。后来那片叶子被我从窗口扔了出去,下飘的速度很慢,孤零零的,结果卡在楼下人家的晒衣架上,没能落地。
我狠狠睡了一通午觉。
这顿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三更半夜,当我惊醒时,意识极度胡涂,一度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明天要不要上班
老妈过世至也都十多年了,我从未梦过她一次。我不知道老爸是那边如何,可程耀青的确有好几次在清明前梦过她。
曾经我对此感到介意,后来也渐渐释怀,这套神神怪怪的理论,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能够去解释为什么,就像没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同样都是儿子,我妈却不始终不给我托个梦;反而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陈仪伶,我却能在告别式回来的当晚就梦见她。
那晚我睡得很沉,上班的闹铃响了也没听见。
后来我是被摇醒的。
「快醒醒,你要迟到了─────时间到啦!」
我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很亮,我觉得刺眼,有只手轻轻地盖在我的眼皮上,我若有似无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
身体就这样松懈下来,我听见她笑着说,「还不起来,你迟到了!」说完,我几乎感觉到那只手就要离开我的双眼,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腕,十根指头就那样自然交缠。
我突然觉得很难受。
我对她说,「别走。」
陈仪伶笑得好听,轻轻柔柔,还带点俏皮。
她一下将手抽走,伸手打了我的肚子,我被她吓一跳,高呼妳干嘛;她一袭白色睡衣,亲密地坐在我的床边,笑说:「吃早餐啊!你昨天不是说要吃煎火腿的吗?我都做好了,肯定比上次好吃。」
我被她拉起来推进浴室里;她还替我打了领带,说蓝色的比较适合我。
我很无奈,放任她在我身上搞这些有得没得。
餐桌上摆着西式早餐,白色的盘子里放着烤好的土司,荷包蛋和火腿,我有点不习惯,但没表现出来,她满眼期待的问我:「好吃吗?」
我唔了声。
铿锵地一声,她将叉子摔在玻璃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被这声音弄得头痛欲裂,莫名生出一股恼火,正想说她两句,她反倒高声对我骂出来:「又这样!你每次都这样─────你为什么总是敷衍我?你们为什么总是在骗我?」
我愣了,想开口解释,她又哭了出来。
「我好累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每天都在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大力地拍着盘子,盘子碎了,金黄的蛋液破流而出,凝结黏腻。
陈仪伶哭得伤心,我愧疚地不知所措,走到她面前,笨嘴拙舌的,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们躺在地板上,我安抚着她,她抬起头看着我,哭着哭着又笑了。她伸手摸着我的脸,神情有着眷恋,她的手好冰,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冷了,她摇头,只说:「时间到了。」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我急忙站起来,问她去哪里。
她打开门,回头笑说:「接孩子。」
我说,「我陪妳去。」
陈仪伶忽然又问,「你爱我吗?」
我沉默了。
她也并不生气,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就是骗我的。」
一阵巨大的悲哀,似要将我淹没,门即将关上,我大叫了她一声────睁开眼,又回到了现实的深夜,心脏跳得很厉害,视野一片黑暗,原来天没有亮,也没有陈仪伶。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起,喔,她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
不在了。
梦里我们好似一对夫妻。她说了好多话,可几乎在醒来的瞬间,我就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