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翊并未回答。一时间屋内又回归了寂静。此时小厮从外头探进头来,手上捧着一碗汤药。刘嫖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朝那小厮说道:“端进来给我吧。”她拿起勺子轻轻在药里搅了搅,抬手将一小勺的药水送到了自己口中。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药材,一股子腥苦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去外头拿些蜜饯过来。”她嘱咐道。那小厮忙不迭的答应着,马不停蹄的出去了。“往年我也吃了不少的苦汁子。太医每次都说良药苦口,好似汤药越苦药性越好一般。”刘嫖将盛着药的汤勺送到宋廷翊的嘴边,“每次喝完总要吃点别的压一压。虽然太医说吃甜的不好,但我每次都偷偷的往嘴里送蜜饯。”宋廷翊听着刘嫖温声细语的话,后悔刚刚脾气差那样吼她。他听着刘嫖絮絮叨叨却带着温情的话,微微张嘴将药汁喝了进去。刘嫖一勺接着一勺的喂他,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他擦嘴。小厮捧着蜜饯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看着像是桃子做的。”刘嫖说着拿起一块送到宋廷翊嘴边,“我喜欢蜜渍的梅子,酸酸甜甜的。不过桃脯味道也好吃。”片刻后,刘嫖将药碗和蜜饯放在小厮手中的托盘上,冲他摆了摆手。“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人。若是教书的先生定会举出一大堆激励人的例子,比如说孙膑,再比如郤克。”屋里只剩她和宋廷翊后,刘嫖缓缓开口,“可我知道,苦痛就是苦痛,不会因为几个例子而消散。你可以发脾气,可以砸东西。但是”刘嫖顿了顿,她捧着宋廷翊的脸,真挚的看着他的深邃眼眸,“我希望你可以早日从这种苦痛中脱离出来。你有志向,有父母亲人。你还有我。”“好了,我该回去了。明日再过来看你。”刘嫖见宋廷翊没什么反应,淡淡一笑。遭遇变故,总要给人适应的时间,不能着急。宋廷翊坐在床榻上远远的看着刘嫖的背影眼中透漏着深深的绝望。他的公主啊,永远都是这样的温柔,可惜自己不能陪伴左右了。因为陛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出了宋廷翊的院子,宋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刚刚听了小厮来报说他终于愿意喝药了,她这个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夫人不必送了,明日我再过来看望。”刘嫖说道。宋夫人多日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公主的恩德,老身磨齿难忘。”待刘嫖走后,宋夫人回到了正院,宋家的当家人宋昌咳嗽了两声,嘶哑的问道:“回来了?”为着瘸腿的儿子再加上前几日下的两场大雨,宋昌也倒下了。刚刚听闻公主来访,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发妻还是求到了公主府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翊儿消沉下去。”提起宋廷翊,宋夫人的话语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唉。”一场病,使得宋昌老态毕现,“实在是造化弄人啊。”若是当初在代国的时候两家结了亲,想必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天不遂人愿罢了。他感叹了一声,良久后缓缓说道:“这几日不要再见公主了。等翊儿伤好,我们一家回封邑去吧。”宋夫人心里却还抱有一丝希望,看今日公主的样子对他们家翊儿还存有感情。“若是她愿意来,咱们家还能将公主拒之门外么。”宋昌与自家夫人相处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他想把话说明白,却又不忍戳破这个幻想。其实他自己也是抱有一丝期望的,毕竟之前城中皆传馆陶公主并不受宠。罢了罢了。他与当今陛下君臣多年,若是有朝一日天子不愿赐婚,那他便用此生苦劳换取他们一家最后的殊荣!刘嫖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久久无语。一旁的秀纱坐立不安,时不时的低眉顺眼的瞥她一眼。“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刘嫖道。秀纱干笑了几声她想劝公主不要贸然行事却不知道话该如何说起。青梅与竹马,公主配将军。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生了这样的变故。“回府后找个郎中问问,什么药材治腿伤。找出来我明日带过去。”刘嫖说道。“是。”秀纱忙不迭的答应着。刘嫖伸手扶了扶头,长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叫宋廷翊快点振作起来。近来几日,刘嫖都去宋家看望宋廷翊,陪着他喝药,跟他说说闲话。可能是因为刘嫖多日来陪伴的缘故,宋廷翊肉眼可见的振作了起来。中间宫内的太医来过一次,坦言道:若是宋廷翊这般配合治疗,日后虽会不良于行但是不必砍掉断腿以保全自身。听了太医这样说,宋家夫人喜极而泣,不停的朝太医和刘嫖道谢。这天,秋高气爽,外头凉风徐徐,里头好像还夹杂着瓜果的香味,真的是外出赏景的好时候。刘嫖觉得宋廷翊一直闷在屋里头不好,便想叫他出去散散心。看了舒朗的景致,人也好疏散疏散心中的郁气。“在屋里头呆久了都觉得自己快要被药腌入味了。”刘嫖半开玩笑的说道。宋廷翊将手中的竹简放下。“公主还没好好逛逛我家后头的园子吧,那边的菊花想必都开了,我叫人带你过去。”刘嫖缓缓摇了摇头,发丝间的流苏轻轻晃动好似一只飞舞的蝶。“你这是看的什么?”她问。宋廷翊轻声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是珍藏的兵书。一直不得时间看,现在读一读倒觉得里头有些意思。”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宋廷翊原本古铜色的脸庞都白了两个度,他躺坐在床上手里捧着竹简,看着倒是有三分文弱书生的意味。刘嫖不由的轻笑出声,眼里多了两分的打趣。宋廷翊挑了挑眉毛,不明白为什么刘嫖突然间笑出声来。但看到她这个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走吧,我推你出门看看。”刘嫖笑着说道,“整日的躺在床上也不好。太医说了,叫你多去外头走走。”宋廷翊脸上的笑容浅了些,他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腿,沉默不语。刘嫖就当没看见他寥落的模样,自顾自的指挥着旁边伺候的小厮将他扶到轮椅上。她推着宋廷翊出了门去到了后院的小花园。中间遇到了好些伺候的下人,他们恭恭敬敬的行礼,低着头不敢去看轮椅上的人。“你说的果然没错,菊花都开了呢。”刘嫖将轮椅推到一处凉亭内。亭子外头摆着一盆盆的秋菊,红的白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宋廷翊看着远处云舒云卷的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其实出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你觉得哪朵好看?”刘嫖指着一盆盆菊花问他。宋廷翊顺着刘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众花盆中打眼就看到了开的正盛的卷瓣□□。刘嫖摘取了一朵,拿到宋廷翊身边。她蹲下身去,俏皮的说道:“烦劳郎君为我簪花。”宋廷翊笑着接过,将明黄色的花朵插到刘嫖的发间。“我听闻长安女子喜爱簪花。”刘嫖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花瓣,“待到明年春日百花盛开的时节,这长安城的大街想必会多出一道风景。”宋廷翊温柔的笑了笑没再说话。明年的春日么,皆时他还能为她这样簪花吗?等刘嫖从宋府回去之后,宋廷翊被小厮推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拉开柜子,里头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有一个盒子被高高的放起,看着跟其他物件并不相同。宋廷翊想伸手去拿,但自己坐在轮椅上这个高度根本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