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尼姑庵里不应该出现男人,今日这间禅房里却坐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他眼白呈现褐黄,脸颊瘦削,身上穿的衣服也有些破旧。
男人坐在孙惠红对面的椅子上喝茶,他身旁站着个脸蛋胖乎、眼眶发黑、神情憔悴的妇人。妇人穿得比男人略整齐些,但衣服的料子也旧了,还是三年前流行过的款式,如今早已过时。
胖妇人对孙惠红笑了笑:“都以为姑奶奶在西北,没承想会在这儿遇见姑奶奶。您真是太见外了,回都回来了,怎么能住在庵堂里?跟我们回家去吧,姑奶奶的闺房,我们都还给您留着呢。”
“我房里那些金银首饰,嫂子也帮我留着吗?我那院中的库房里,摆满了我每年过生辰时祖父和外祖父家送的礼物,嫂嫂也帮我留着了?”孙惠红冷笑着瞥了她一眼,目光却落在了她哥哥孙敬身上。
胖妇人讪讪的笑着,不再多说话。
孙敬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冲冲道:“你也是孙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非你当初执意悔婚,跟个西域商人私奔而去,爹爹怎么会被罢官?我们孙家怎会落得如今这田地?”
孙惠红眼圈一红,忍着眼泪辩驳道:“我不逃婚,难道任由你们把我嫁个六十岁的老头当填房?他儿子都比我大了十岁!”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行为不端,下(贱)放(荡),被人破了(身),怀了野种,才不值钱!否则凭着祖父和外祖的名声,你何愁嫁不到个好人家去。”
“孙敬你这孬种,怎么半句不提自己的过错?若非你烂赌,败尽孙家家产和嫂嫂嫁妆,我何苦落到如此田地?以我们孙家几代祖宗积攒下来的产业和积蓄,哪怕你孙敬是个好吃懒做的蠢货,只要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被人哄骗了去,这些钱三辈子也够花了!”
孙敬在外面窝囊一世,也只敢在妹妹和老婆面前耍横,被话一激,恼羞成怒,一巴掌重重扇到孙惠红脸上,打得孙惠红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脸上火辣辣地,牙齿松动,嘴角流血,可比起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简直要疼到五脏肺腑里去,脸上的疼也不算什么了。
孙敬夫人薛氏见他们兄妹闹了龃龉,连忙将两人隔开,还故意大声哭给孙惠红听:“你们兄妹这是何苦?都是骨肉至亲,怎么闹得跟仇人似的?姑奶奶,昨日老爷听说你回了南京城,不知有多高兴,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睡,天没亮便巴巴的来找你。老爷,你也是的,姑奶奶在西域受苦多年,便话里有些不中听的,你这当哥哥的该忍则忍,何苦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
“她辱我孙家门楣,我没杀了她就算好,我还忍她!”孙敬还要再说,薛氏一个眼神便止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一旁的孙惠红仍在伤心落泪。
孙惠红随儿子回南京已四年有余,因有心避开这家人,有事无事都不出门。
儿子出事后,孙惠红第一时间便带着女儿躲进了荒郊野岭的庵堂里,可没想到她都已经住到这人迹罕见之地,却还是躲不开这一家子吸血鬼。
可孙惠红不知,其实是庵堂里的尼姑通知了她的家人。
这庵堂并非真正的诵经念佛之地,她们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
住持师父迫不得已行了这门生意,却并非恶毒心肠的人,见她们母女容貌都十分俊俏,怕母女难逃强权迫害。因来此佛门清净地寻欢的人,大多位高权重,却道德败坏,没有伦常。
虽说湘红和林嬷嬷前后在庙里打点了银子,住持师父拒客了一阵,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庵堂里两个月没了生意,眼看着银子渐渐要用光,于是,几个老尼姑出了主意,让住持师父派人去她娘家里把娘家兄弟喊过来。
几个老尼姑没事干喜欢听八卦,听湘红和孙惠红说起过她娘家里的事。知道孙惠红的娘家是江南望族,她是因为与家里闹了矛盾,才与家里人决裂。却不知孙家老小皆禽兽,孙惠红若随兄长离去,那才真正的遭了迫害。
住持师父把孙惠红扶起来,也在一旁劝:“我们这里住的都是些苦命人,夫人住进我这慈心庵,想必也是遭遇了万分不幸。可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出家人,夫人与佛无缘,何不随家人一道回去?”
她起身走到孙惠红身旁,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的女儿想一想才是。”
孙惠红暗道不好:难道住持师父要将她女儿供出去?
孙惠红身体一颤,柔柔地抬起头。明艳的五官,瘦削的身材,便是女人见了也忍不出对她心生怜爱。
这倒是孙惠红误会了,主持师太也是善心人,她考虑的是将来孙惠红的女儿总要出嫁,说她曾住在荒野尼姑庵,总不是什么好名声。何况这里还是间不正经的尼姑庵,在佛祖那里挂不上名号,也说不出师承和派系。
孙惠红透过腐败的木窗,看着窗外开得正艳的野蔷薇,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好,我跟你们回去!”
此时此刻,安德门,季侯别院。
寻芳园的花园内的蔷薇也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