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金安。”外间忽然响起了方太医与一陌生男子的请安之声。季珣理智回笼,放开早已化成春水的持盈,静听着外间的一举一动。他骤然抽离,窗外新鲜的花草芬芳终于钻入她的口鼻,她大口呼吸着,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轻喘。习武之人的耳息较寻常人灵敏得多,他怕旁人察觉,抬手轻轻覆在她的唇上,将那轻喘声压得再低些。她温热的气息吐纳在掌心之中,令他原本无波的心湖涟漪再起。上一世,他循规蹈矩,不得不将一腔情意掩藏于心。可如今贵妃站在外间,与他仅有一墙之隔,他却在她寝殿的床帐中,与她行了这样的事。他深吸一口气,遮下心头悸动,又恢复成往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你们可算来了,公主现下就在寝殿。”叶贵妃焦急道。“那微臣进去瞧瞧。”“别进来!”一贯冷冽的声音因着方才情动,惹了些还未褪尽的哑意。外间的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公主她现下不宜见外男,你只消在外问诊即可。”他其实很想与她沿着那个吻,接续上他的绮梦,可他知道,如今该是梦醒之时。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小心放在床榻上,由着她死死牵着自己的衣角,而后翻出她往日闲暇时编着玩的丝线,系在她纤细的皓腕之上。他看着她因不满他抽离而盛满水光的眸子,耐心地掰开了她的手指。“阿盈乖。”他的目光难得温柔似水,透过他的墨瞳,她似乎看见了一方令他心安的天地,其间只装着自己。他替她放下垂帘,将她困在层叠纱帐间,牵着她腕上的丝线往外间走去。路过铜镜时,特意检查一番自己的神情仪态,见自己容色无异,终是出了房门。站定时,眸中一片清明。他将丝线的另一端递给方太医,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站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这是……”“回殿下,这是微臣的幼子,他自小无拘惯了。”方太医垂首恭顺道,旋即推了身旁那蓝衣男子一把,“还不快给殿下行礼!”蓝衣男子不情不愿。“见过太子殿下……”他没心思同小孩子置气,只问方太医道:“如何?”方太医颤颤巍巍:“微臣医术不精,只能诊出公主是中了迷情,至于对症下药……怕是不能单靠牵丝诊脉这一项。”他转身同叶贵妃行礼:“还请娘娘告知公主今日的吃食。”“拂云,你过来回话!”她招来持盈的贴身侍婢,“公主今日吃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拂云跑过来,神色茫然:“回娘娘,没,没什么呀,但凡公主今日入口的东西,通通也赏了奴婢,奴婢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蓝衣男子却耸了耸鼻子,出声道:“你饮了酒吗?”“回公子,奴婢没有……许是今日尚食局送来的一道点心!”“点心可还在?”“已,已用完了。”拂云心虚低头。公主赏她后,她不一会儿便吃完了,哪会想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点心渣子可还在?”她忙点点头:“在的,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季珣这才分了眼神给这蓝衣男子。他并不遮掩喜怒,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一瞧便知是家里宠惯着长大的。拂云端来空空如也的点心盘,他大大咧咧接过,拈起其间一片残渣,放在鼻尖闻了闻,冲方太医道:“爹,这点心中有一味是蛇床子。”方太医蹙了蹙眉:“没有旁的?”他摇了摇头。“蛇床子性温,本就可以煎汁内服,但若说制成迷情酒,怕是不够。”方太医捋着胡须道。蓝衣男子转身对季珣躬身一礼:“敢问殿下,今日公主可曾去过东边?”望烟亭便是在东。“你如何得知?”他对眼前的少年生了兴致。“臣随父亲入宫时,东风曾带来一缕依兰花香。蛇床子无毒,依兰花亦无毒,可若是二者同入体内,便有了催情之效。这宫中臣不常来,想必长在宫中的父亲与殿下要比臣清楚得多,同样,住在宫中的其他贵人们,也再清楚不过何处有依兰。”他点到为止,站在阳光下,唇边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爹,这迷情的成分儿子告诉您了,方子便由您来开吧。”他撇着嘴摇了摇头,“这宫中危险又无趣,低眉浅笑间便能算计人心,儿子才不愿接您的班。”他理了理袖,转身便走。“你叫什么名字?”季珣问道。他一向是惜才之人,而这少年便是可用之才。不光医术高明,更三言两语间点破了持盈今日所遭之害,心思通透,为人豁达。“方归云。”他转过身来,同季珣招了招手,“对了殿下,臣有一事相告。”方太医在写着方子,他索性无事,便往方归云处走去。方归云迎上前来,错肩附耳,轻声道:“殿下,京都口脂贵,何藏唇齿香。”说罢,他隐晦一笑,便往宫门处行去。京都口脂贵,何藏唇齿香……他蓦然想起方才与持盈在寝殿中的放肆,望着方归云的背影,眸底浮现出一丝被人窥探的羞赧与愠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察觉到了什么?季珣收了本想直接去凤仪殿诘问之心,看向持盈寝殿时,又总觉有些心悸,不敢再踏入其中,只吩咐了拂云好生照看,便往东宫行去。他站在平日里更衣的落地铜镜之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异样,却并未发现什么。他下意识抚上唇瓣,眷恋的却还是与她拥吻的感觉,念起方归云最后调侃他的话,不耐蹙起眉心。“混账……”似是责方归云,却更似责他自己。他趁她之危,不是混账是什么?可偏偏是这一启唇,他瞥见了沾染在自己齿间的一块红痕。正是今日持盈口脂的颜色。他将那点残色卷入口舌,坐在椅上,等着宋池回禀,手中轻晃着微热的茶盏,在漾着涟漪的碧波中,思绪又飘进了那间盛着他绮梦的寝殿。许她以为今次是见贺九安,特地舍了往日里常用的檀红口脂。染绛唇,着梨香。可她为旁人的精心妆点,却成全了他的私心,成为了他的掌中之物。指尖轻点着茶盏,他眸光晦暗。此时,他的脑海中仅剩她那时微微仰颈向他索吻的模样,邪念刹那间一闪而过。若是能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便好了。昨夜东风(五)他被自己倏然而起的念头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砰地搁在桌上,溅出些许茶水来,沿着小叶紫檀木桌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水窝。他手指无意识攥紧衣袍,想起幼时的一件事。小持盈一向很喜欢生机勃勃的东西,那时她的最爱,便是御花园中五彩斑斓的蝴蝶,每逢春暖花开,她能在御花园呆上一整日。她的生辰恰是四月,于是,他想送给她一个特别的生辰礼。可她平日里总缠着他。他怕她惊喜落空,便只得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亲自捕捉些漂亮蝴蝶。他整整捉了半宿,把精心挑选的蝴蝶装在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里。琉璃盏澄澈清透,其间蝴蝶翩飞,当真是极美。可第二天,还未待他赠予她,琉璃盏中的蝴蝶便都死了。他只得去库房为她挑了个名贵的摆件。这个未完成的生辰礼似乎成了他的执念,后来,他专门僻了东宫的一间温室。以椒墙为壁,温池为底,一年四季养着花草,命宫人轮换烧水为池添温,再搜罗尽天下奇蝶。可无论是何种类,终究活不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