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国寺坐落在皇宫西南角,面积并不是很大,只有一座正殿两座偏殿,寺中并无僧人,只因奉国寺北边乃皇家池苑,东边更是紧邻皇家内城,平日寺中全由十数个年老的宦官做些洒扫燃香的差事。耶律族自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起,便与萧家世代联姻,每一任的皇后都是萧家女子,而萧家极其信佛,为了方便皇后和萧家女眷相聚时上香礼佛,许愿还愿,所以才在建造上京皇城时建了这座寺院。
众臣随着皇帝第一次踏进了寺院山门,一座十多米的铁塔赫然伫立在他们面前,周围栽种多年的松柏挺拔高大墨绿苍翠,将其隐在其中,所以在寺外时若不是刻意查看,很难发现这座高塔。
众人定睛仔细瞧去,才发现这座“铁塔”竟是通体由深褐色的琉璃砖砌成,共八角十三层,浑如铁铸,造型却秀丽挺拔,尽皆忍不住啧啧称赞。
“这是仿造自汴京城的开宝寺塔,比之原塔小了数倍有余,而且论其材质和工艺,更如西施效颦般可笑!”耶律延禧冷笑道:“但这已经是辽国顶级匠人能做到的极限了,去朕的御书房吧,接下来所看到的,才是真正的世间奇景!”
左偏殿的大门已经打开,几名宦官迎了出来,迎接一众人进入殿中,这大殿之中四面全是层层叠叠的书架,被上万本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那些书册都被磨的破破烂烂,有的甚至还经过修补,一看便知定是被翻阅了无数次。
书殿之中摆好了几十张小几和软垫,恰好和殿中人数一致。耶律延禧在首位盘腿坐下,摆摆手道:“都入座吧,哦,对了,今日在皇城大门处值守的将领是何人?”
一个武将正要坐下,闻言急忙躬身请罪:“回陛下,是老臣的二儿子耶律运康!方才退朝之时,老臣已经着北院禁卫统领张大人前去责罚治罪!”
“是运康啊?责罚治罪倒是不必了,听闻他自幼习武不辍,咱们耶律家的‘神垕功’修炼的早就登堂入室,正逢女真人,不,是金人已经势起,咱们辽国家大业大的,反而守的愈发艰难了,西夏那边局势危急,正所谓国运康才有人运康,趁此机会,朕方才已调拨一万禁军,便由运康做了这平东大将军,前去压一压那些金国野人的气焰,立些军功武勋,也好给皇叔挣些脸面,可否?”耶律延禧看着耶律曷鲁,和言润色的说道。
耶律曷鲁满心苦涩,面上却还要表露的喜不自胜,仿佛得了皇帝赐下的泼天富贵一般:“谢主隆恩!曷鲁愿携子一同前往东境,若不将那些野人杀的片甲不留,绝不回京!”
“那朕就看你们的表现了,都坐下吧,张洗,去准备些酒肉吃食,如今这大辽的饮食习惯都如同颂国一般素雅了,不好!”
耶律延禧身旁最为年长的宦官点了点了,便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十几名宦官便各自推着一辆小车进入,转了一圈后,每个人的面前的桌几上都摆满了食物酒水。
“诸位爱卿辛苦了,吃饱喝足后,再议国事。”耶律延禧也不用箸,直接从个瓷盆中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炖的软烂的牛肉,两口便塞进了口中,随意嚼嚼就着一口烈酒咽了下去:“于寺院中喝酒吃肉,倒别有一番风味!诸位爱卿,请!”
见皇帝如此,众人也不再矜持,那琼妖纳延早就两眼发绿,端起桌上的碗盆就往自己嘴里猛倒,不见吞咽就进了肚中,就连萧乘衍也忍不住连连夹了几块肉,喝了一盏酒。
耶律延禧手掌不动,仅用灵气震动抖落手上的油污,从再次回到自己身旁的张洗手中接过一个玉匣,也不打开,只是捧在手中轻轻摩挲,一直到众人面前的酒食都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我耶律延禧乃大辽第八代皇帝,自荣登大宝至今已十三年,这期间从朝堂之上到天下百姓,一直认为朕是个喜怒无常,性格乖张的皇帝。”
看到座下臣子的错愕表情,耶律延禧反而透露出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有些事情,老是让我一个人守着,不能与他人共享之,日子久了,憋也要憋疯了,张洗,让他们看看吧,按照次序来,你且放手为之,其间的灵气我已经完全注满,朕,为何之前要营造出一个如此的皇帝之像,而今日又为何让你们知晓真正的朕是甚么样的,接下来就会给你们答案!”
张洗依旧如同木偶般面无表情,双手接过玉匣将其打开,显露出盛放在其中足有上百颗五彩斑斓的珠子,萧乘衍双目登时圆睁,终究是忍不住颤声道:“陛下!臣,臣请作画!”
“萧爱卿,莫急,朕平日也喜欢作些水墨丹青,无论笔墨纸砚还是颜粉画料,此间都有,趁他们准备的时间,朕且问你,何以要治烈哥儿死罪?”耶律延禧问道。
萧乘衍眼睛紧紧盯着张洗手中玉匣里的五彩珠,斩钉截铁的答道:“萧挞凛自幼乖巧听话,但其实只是表象而已,他的秉性如何,只有我这个做父亲的知道,自从他点星枪大成之后,便如同被那李神通的魂灵附体一般,杀性越来越重,以至于在军中开始整日叫嚣挑衅,惹得诸多将士不满,尤其是。。。那小子的武艺却还是有些,嗯,不俗,所以。。。”
“萧挞凛可是连休哥都不敢招惹的,若不是他二人年龄差距太大,朕是真的想让他成为第一个娶耶律家姑娘为妻的萧家男人。”
“陛下,此时能在座于此之人,臣已无需避嫌。”萧乘衍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叠白纸,双手捧起,张洗手指一勾,纸张便凭空落入他的手中,察觉无任何异处后,这才呈与耶律延禧。
那叠白纸第一张上写的便是一首随言小诗:“习武多年未尝血,唯盼逐鹿原野中。若然长枪无去处,便将回马刺青龙!”
耶律延禧当即就将那叠纸张捻做粉末,哈哈大笑道:“萧爱卿,你甚么时候学会颂人那一套了?”
“臣从未受那些颂人玩弄文字狱,甚至卖子求荣的龌龊思想所荼毒!臣认为萧挞凛根本就是假死!”萧乘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道:“仁先王爷被女真萨满追杀数百里,偏偏就在到达黄龙府时才被对方全力击杀,寄灵术流传百年,虽然是咱们大辽皇家秘术,但已不知被周围环伺之敌打探揣摩出了多少奥妙,臣羁定,萧挞凛之死和萧烈哥孤身迎战身负重伤,其中疑雾重重,那‘人魂灵’脱诃纳手段更是诡异莫测,绝对不能以仁先王爷的寄灵术传回的讯息为准!”
“耶律家的寄灵术,也从来不是传说中的只能寄回一些秘报那么简单。”耶律延禧站起身,走到萧乘衍面前,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这么多年,其实朕一直愧对与你,耶律家也愧对与整个萧家!”
“你是智臣而不是武将,来自外界的各种信息情报是你所有思筹和计谋的基础,但也是禁锢你的囚笼,而朕,就是那个打造出囚笼的人,而且不仅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文武百官,困住了大辽的天下百姓!”耶律延禧这番话让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呆愣,只有张洗有所动作,摆手让两个手捧画匣的宦官进入殿中,将匣中的画具一一摆放在萧乘衍面前。
“既然我早已就感知到你,便赶紧出来吧,有甚么若此时不说,就再没更好的时机了。”耶律延禧忽然对着画具中一支狼毫笔说道。
“看来陛下是要掀桌子咯?”那支狼毫笔登时爆成一团烟雾,烟雾凝而不散,化作一个小人儿立在桌面。那小人儿头戴方巾身着儒袍,堪堪与茶盏一般高低,对着耶律延禧行了一礼:“草民拜见陛下,祝陛下福寿长久,大辽国运世代昌盛!”人儿虽小,所说之话却能让殿内之人听的清清楚楚。
“掀桌子倒不至于,女真人都已经拔刀子了,朕总不能还藏着掖着,等着他们杀上门来罢!”耶律延禧看了一眼自己的臣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直揉眼睛,便如萧乘衍这种大智之人,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小人儿,目光也是微微呆滞,于是便指着小人儿对众人说道:“汉人血脉能够传承数千年而不断绝,唯始皇帝嬴政之功!他统一的不仅仅是六国,还统一了汉人的思想和文明!只要天下大一统,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智慧和血脉都能传承下去,而对灵气的研究使用之法,我们在颂人面前,就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阶段!”
“比如这庆忌之术,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应是颂国隐门‘遁斋闲居’的独门秘法,而‘遁斋闲居’的祖门渊源可上溯至鬼谷先生。能请动数百年未现的世外高人加入这盘棋局,不知对面那位执子之人,该是如何的神通广大?楚云端?赵显极?亦或是,什么卫的总卫主?”
小妖庆忌被耶律延禧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惊讶的捂住嘴巴,随后又挠挠头讪笑道:“主人说的没错,辽国之皇果然是条潜龙呢,只是庆忌只能承受主人的三分灵智,不可多加言语,今日现身只为将书信送达给陛下,然后就可以回归自然啦。”
“若是朕不收这封书信,庆忌小友可否多停留些时日?”耶律延禧自斟一杯美酒端在手中:“朕向来落子不悔,书信中的内容,朕可保证在寄灵珠全部用完之后,猜的个八九不离十,这样你还能保留神魂,就在辽国陪我段时间,如若猜不到,也就说明我大辽皇帝根本没有与颂国相谈的实力,你依旧可以保留神魂,随时离开,庆忌,你可有决定之权?”
庆忌愣了半天,两只小手都要把脑袋挠的冒出烟来,才终于开口道:“自从来到辽国之后,庆忌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回去大颂,责之所在命之所在,可是,庆忌也想过能永远陪着主人。。。”
“张洗。”看到庆忌这副迷糊模样,耶律延禧低声唤道。
张洗早就将一颗五彩珠握在掌心,闻言便将寄灵珠中储存的灵景激发出来,大殿之内的场景瞬间切换成了一个安静祥和的村庄之中,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周围家家户户炊烟正浓,在田间辛苦耕作了一整天的青壮劳力们,将农具或扛或抬,拉着几头个头庞大的黄牛一起从远处走了过来,同时庄户里的孩童们都跑出来迎上前,有那个子高力气大的,抢过父辈们手中的锄头钉耙,嘻嘻哈哈的转头就向村中跑去,惹来一阵听似责骂实则心疼的呼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