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什么是仁慈呢?是与他继续维持亲人的表象玩美好的过家家吗?
你分析着,是的,他毕生追求的就是这样吧,多么简单,于你而言一点损失都没有。但对你来说这又是最大的难以忍受。你捉着他的手,那干燥冰凉的手指温度越发低了,而你的手正相反,你手温微热,甚至出汗了,像是没有经验的不成熟小孩子一样紧张。这种反应本不该出现在你身上,因为你的大脑仍在清醒思考问题,言语依旧主宰着目前的走势,你胜券在握游刃有余。但你出汗了,仅仅是生理反应吗,又或者不过是程度稍高的紧张?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之后,你整只手握住了伊凡,很久没有说话。手心湿意积多,而你沉默木脸,伊凡也感受到你的异常了。他用眼神探究地看你,你对他说:“我……”你略作停顿,最后低低道,“我有点儿害怕。”
伊凡眼神迷惘,放空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本能地吞咽唾液。他像是忽然回神了,有点儿惊慌地问你:“害怕什么?”他的身子靠近了,眼中很快呈现出心疼,这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嗓音放小,犹犹豫豫地说,“丹尼尔……你害怕什么?”
你怕过什么东西吗?有过吗?
小时候你怕过亲手种花,因为第一株属于你的花被你种坏了。它的叶片被虫子咬出一个个洞,不顾你的努力日复衰竭,哪怕埃琳娜安慰说这是常有的事,你也感到伤心,在那之后没再亲自种过。
你同样害怕与雷森多说话,你喜欢他但你总得不到想要的反应,他永远只会用模版化的那么几句话应对你,在你考试良好时夸你做得很好,做其他事也是做得很好,无论什么都是很好很好很好。于是你有一次故意考砸了,抱着成绩单回家时甚至有点儿期待,但雷森只是看了你一眼,连你的成绩单也没看,表现得仿佛一个完美宽容的家长。他说:“不要紧,你已经做得很好。”
伊凡还在看你,忘掉了自己前一刻被你紧逼的惊惶,将对你的担忧放在第一位。你缓缓启唇,总结出自己的出汗缘由:“我害怕期待落空。”
他颤了一颤,肩膀又缩起来了,看起来有点儿自责。明明他毫无过错。你接着道:“害怕你会因为我的爱而感到自责或者躲避我。”
伊凡反应太好看破了,他像被戳中心事一般,唯恐速度不够快地重新抬起头来看你。他的手指捏在睡裤上,毛绒浅色,明明不是非常强烈有反差的颜色对比,但他的手看起来白极了,你打了一个很奇怪的比方,如果连手都能像人面一样“脸色煞白”,那多半就是这个模样。伊凡讪讪的,茫然无助,在你说到下一句“害怕你因此而害怕我”时,他连连摇头,抓着你的手安慰说:“丹尼尔,我永远爱你。”
你看到一只漂亮的贝在你面前打开了壳,被你戳弄柔软贝肉却毫无被害自觉。
“爱我但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你说,“我害怕得不到它。”
伊凡嘴唇咬着,一副纠结挣扎的模样。
“我害怕你对我没有丝毫爱情,排除于亲情之外的爱情。”你又一次捉他的手,将那纤细的手按到你胸膛上,你结实的肌肉上。伊凡愣神了,你接着对他说:“伊凡,我很快就要生日成人了,或者就这么几天也没有差别,我想请你将我当成大人吧。但你仍然把我当作孩子。”
“我并不排斥做你的外甥,但我同样想要另一层身份。我想要你的爱,亲情与爱情都要。”
“是你给了我爱的,否则我原先早已把它忘了。你给了我一点我就想要更多,想要越来越多,我贪得无厌自私自利,我很想要你。我害怕你嫌我贪婪。”
他这个人太瘦了,连掌心肉都是薄的,贴在你胸膛上被衬得尤为脆弱。你们的关系仿佛颠倒了,他是困惑的晚辈,你才是经验丰富的长者。
伊凡突然剧烈地哆嗦起来,他说“对不起”,说了一声又一声“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之外他无话可说。
你又道:“我也害怕你说对不起。”你深切地凝视着他,“你能明白吗?”
伊凡缄口了,他一只手捂着嘴,所有能作出的反应都被你堵死,他在走投无路中只得又向你投出求助的目光。
“丹尼尔……”他的声音听起来太无助了,“我明白。”
你牵着他那只手引向你心口,道:“现在这儿全是害怕。”
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的手背,纵使你语气冷静,但你害怕得如此真实,你被分割成两半,又在混沌的二种感情中融为一体。伊凡瘫软无力,目光都翕动,他盯着你的手,用另一只手包过来,两手握着你的手。
他颤颤巍巍撑起身子,靠近你了。
你看见的漂亮天真小贝壳自己笨拙扭动着,最后扭开身体,将一粒珍珠露了出来,娇小玲珑,熠熠生辉。
事实上你害怕的是无能为力,因为害怕无能为力所以要尽力而为,要掌控一切。你告诉他你所害怕的东西也是突发的手段之一,你卑鄙极了,但你的心安定了下来,因为你预感到局势被你抓在了手中。“我会试着爱你的。”伊凡这样说着。他满怀忐忑与安抚,在你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将珍珠送给你,好让你不再害怕、感到安心。
第23章
从那天过后伊凡真的开始学习了,开始尝试爱你,你恐怕没见过比他更自觉的学生。你们仍然睡在一块,只不过姿势从他搂着你变为你搂着他,手臂环着他瘦弱的身躯,将他脑袋按入你的怀中。这一步对伊凡来说尚不算太难,因为不过是姿势的改变,纵然他刚这样时有点儿不习惯,但他很快便适应,在你怀中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