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妈僵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扶着二宝的推车,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等她带着孩子回到家,褚阿姨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向爸颠颠地去厨房帮忙,那个殷勤劲儿,她活到这么大岁数都没见着过。她抱着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侥幸,把向爸叫到屋里。“你这些天,不是腿疼吗?”她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家住哪的?你去她家里干什么?”向爸一愣,也没想到她看见了,沉默了几分钟,竟脸色都没变地说,“怎么了?我爱去哪去哪。这里是闺女家,你别给我作。”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爱面子,在闺女家,又有外人在,她什么事都干不出来。她耳朵嗡嗡响,闺女叫她,说了什么话她都没听见,就直接进屋了。一大家子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这是女儿和女婿的家,也是大家都盼着好好过的一个年。但今天,她好像没办法勉强自己坐到那张餐桌上去了。什么事都干不出来,那我走吧。她想。大家说说笑笑地吃饭,没人注意向亦文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她抬起头,她爸坐在桌对面,跟一旁的褚阿姨正聊得来劲。再看一眼自己旁边,空椅子是给她妈留的。小琪一边吃,一边问,“姥姥还不回来?”外面烟花绽放,屋里其乐融融,这本是她心里憧憬过很多遍的,阖家团圆的景象,但她又不得不亲手把这景象破坏。她僵硬地站起身,手不小心碰到了小琪的碗。“妈妈你把我的虾碰掉了。”小琪说。她就那样僵硬地站着,齐全问,“怎么了?”“……你们先吃吧。”她不想当场问她爸。她觉得太丢脸了,即使是放在这麻烦不少矛盾不断的日子里,也还是太丢脸了。“……我去找我妈去。”她拼命压下火气,说。“怎么了吗?”齐全起身,看她脸色奇怪,“我跟你一起去?妈去哪儿了?要开车接吗?”“爸,我就问你一遍,我现在要去找我妈,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向亦文实在忍不下去,盯着她爸,咬牙说道,“今天我妈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顾不上在家里算账,向亦文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她突然冷静下来,她该去哪儿找她妈呢?再打电话,她妈已经关机了,也可能是出去太久没电了。又没有车,又不认识路,她妈能去哪儿呢?先转了小区周围,附近公园,和平时遛娃买菜可能经过的每一个路口,没几分钟一脚油门就转完了,大家都在家吃团年饭了,路上车和行人都寥寥无几。眼看着毫无头绪,她心烦气躁,停在路边给齐全打电话。齐全也出来了,他沿着公交线路开到了最近的地铁站,也没见着人。她突然意识到,除了家周围这些地方,她似乎都想不出她妈还有可能去哪儿。搬进新家之前,提前一年就来替她忙活,搬进新家之后,就只剩下带娃买菜,几乎不会走出离家方圆两公里外。她自己还能把娃扔给家里,出去跟齐全看电影,跟蒋赛她们吃饭,还能泡温泉,她妈在老家的时候可也是喜欢逢年过节跟老姐妹一起去烫个头,搓个麻,去洗浴中心泡个澡吃个自助,自从来了之后,再没去过了。她总是说,妈,这儿就是你家。可能她妈并不这么想。“我想去火车站看看。”她给齐全打电话,“我刚才又打过她电话了,还是关机。”“火车站?为什么?”齐全问。“我也不知道。”向亦文说。“我去南站。”“那我去北京站?”齐全问。“不用。”向亦文说。回她们老家的高铁从前年起就从北京站改到只在南站发车了。但大年三十又怎么可能临时买到票回家呢。“那要不,我去派出所吧。”齐全说,“你先去找,我这边以防万一。”“好。”开车到南站要四五十分钟。路上蒋赛给她打电话,“向阿姨,给你和小琪妹妹和向心弟弟拜年了!”是她儿子的声音。向亦文这边半天没声,蒋赛就接过来,“怎么回事,发了红包你也不点,给你拜年也不吱声。”“……我妈离家出走了。”向亦文说,“我现在在找她的路上。”说完没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啊?怎么回事?你别哭啊?”蒋赛那边慌忙说,“你注意安全,慢点开,要我帮忙吗?报警了吗?”“……嗯。”向亦文说,“等我方便再回你电话。”电话挂断了,她的眼泪还是一直流。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因为恐惧,因为愧疚,还是因为难过。在这个她本以为可以热闹温馨阖家团圆的大年夜里,她第一次想,这样的生活是她可以预料的吗,是她可以掌控的吗,是她想要的吗,是这个家里每一个人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