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阿爷,妹儿没算错,她那算盘珠子拨的,县尊都夸呢。&rdo;黑壮壮的小男孩儿应道:&ldo;这个数县令哥哥演算了很多遍了,没问题的,您明天直管把这数目报给大家,然后趁人少给送城里去,咱们这夏税就算交完了。有三四家人等着请妹儿去帮忙盘帐呢。&rdo;
&ldo;也是怪了,你们这群小小子儿都在外头风吹日晒地算土方,这小丫头片片却在好屋里呆着,好吃好穿好招待,这世道也怪了。&rdo;孩子的母亲见儿子小脸糙糙的,再看看闺女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心情有些复杂。
&ldo;娘妹儿吃好穿好还不好啊?&rdo;男娃娃知道他娘是心疼他,安慰道:&ldo;富人家里都是主母当家,这当家主母肯定喜欢女娃娃呀,能面对面说话,不怕不自在。&rdo;
他低声对他娘道:&ldo;我听说有几个城里的小商户想娶咱妹儿呢,有几个大家的主母说咱妹儿就是一把管家的好手。&rdo;
他娘一听,眼睛就是一亮,&ldo;这话要作准的话,那朵儿就不送人了,长大了,你这当哥的好好教教她。&rdo;
男孩儿心底一松,点点头,他知道所谓送人不过是糊弄他们这群小孩子的,许多女婴儿其实都送了河神。
第37章夏税(下)
崔瑛不知道他的做法又救了一个女婴的性命,他理顺了夏税的征收事项,下面要做的事就是四处巡看,别让吏员欺民,也别让刁民耍横,也可以提前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叶知秋最近除了帮崔瑛摸了摸那三大家吐隐户吐得彻不彻底之外,白天跟着崔瑛到处转,晚上就奋笔疾书一天的见闻。六安与汴梁之间的快马急递每隔天就要往返一趟。
另一头,因感觉崔瑛能拿捏住吏员而不再担心的安德裕也不急着找崔瑛了,他喜欢上了六安的路、六安的脚店、六安识字的小孩,甚至六安的茅房。
&ldo;柳林,你说这都是依江而住的庐州人,这六安人怎么就怎么讲究呢?&rdo;这两天在六安四处瞎逛的安德裕从一家脚店后巷的茅房里出来,费解道:&ldo;你看六安这茅房修的,水泥打得地坪,平得能照见人影儿,一个一个马桶也不知通向哪儿去,反正没什么味道,里面还有厕纸,还插点花儿朵儿的,比咱老家有些姑娘的闺房都讲究了吧?好像也没在墙角闻到尿骚味儿?啧啧啧。&rdo;
柳林颇有些无奈,&ldo;东翁,咱们在六安都快半旬了吧,是不是该回县治了?&rdo;
&ldo;急什么,小事合肥县令自会处理,大事早就有衙役快马来找咱们了,六安小炒我还没吃够呢,还有那个叫张雷的小娃娃,是个好苗子,作文也有功夫,见解也独道,我得说通他,让他明年应发解试,说不得还能给咱们庐州再挣一个进士来。&rdo;安德裕说着,又转向另一家据说擅长做爆炒羊肉的正店,兴致高得很。
柳林已经不知道是该吐槽自家东翁这刚出恭就惦记吃的德性,还是该同情一下三生不幸附郭府城的知县了。
&ldo;店家,你这就是小知县给三大家家主的葡萄美酒?&rdo;安德裕走到半道儿上便被&ldo;美酒&rdo;二字勾住了耳朵。
&ldo;啊,我家闺女挣回来的,她帮着咱们知县清丈田亩,算得又快又好,要是个男娃就和前头那几个一样送进县学里念书了,这女娃嘛,小崔知县就赏了三坛子好酒并一套琉璃杯,算是给闺女当嫁妆吧。&rdo;
&ldo;那你还拿出来卖?&rdo;
&ldo;卖的钱给她攒木头打家具,准备些好布料,咱们平头百姓人家,嫁妆要好酒做什么?&rdo;
那老板小心地从柜台里摸出一只大肚窄颈的琉璃器来,又将六只高脚琉璃杯摆好,按闺女说的,小心地将葡萄酒倒进那个叫&ldo;醒酒器&rdo;的琉璃器里,稍搁一阵子。
&ldo;老板,这是本地知县送的?&rdo;安德裕平生最是嗜酒如命,那琉璃器里的酒液在阳光照射下如一抹霞光,红中泛金,空中弥散着香醇的味道,勾得他眼都有些直了。
&ldo;啊?是,是县令送的。&rdo;那掌柜地小心地将那琉璃器往柜台里推一推,将自己的身子挤到柜台和这个奇怪的客人之间。
&ldo;这酒与这酒器老板打算怎么沽卖?&rdo;
&ldo;价高者得吧,小老儿也不懂这金贵东西的价格,但这是小崔知县亲酿的,除了送三大家家主各一坛外,就送了俺闺女三坛,再没旁人有了。&rdo;
老板毕竟是人商人,话没说透,但人人都知道这酒价格低不了。
周边几个大商人已经将价格抬到了五六十两,还在一路飙升,安德裕不愿意透露自己知州的身份,银钱也不凑手,只得转身离开,免得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失了身份。
&ldo;吕圣功不是个朋友!&rdo;出了店门,安德裕咬牙切齿道:&ldo;明知我平生最嗜好酒,义子酿出好酒来也不说送我一车,那小子也坏,去我衙门竟然不带酒上门,我还说孩子年纪小,不识酒滋味,谁知……&rdo;
&ldo;东翁,那咱们……&rdo;
&ldo;走,我们去四门看看这夏税收得如何了,再去教教这小子怎么孝敬长辈!&rdo;
柳林知道安德裕也就是痛快痛快嘴,他虽然嗜酒,却是气量宽大之人。也只摇了摇头,跟着他出城门去看看。
崔瑛将交夏税的地方设在了城门外,主要是减少百姓入城时会被克扣财物的损耗,基本上按现在的收税法子,百姓只要负担从家里运粮到城门外的食物和牲口的粮糙就行了。比之前一会儿间架钱,一会儿脚夫钱什么的要好太多了,再加上各村到县城里的路已经基本修好了,这本来要路三四天的路如今顶多两天就到了。
城门外壮班的力役们隔几步站一个人,指挥着交粮的队伍按序前进,安德裕瞧着有几个还没驴身高的小子身手灵活地钻进队伍里,将刚掉到地上的马粪拾起来,不禁失笑:&ldo;这六安城一大怪,粪便能当黄金卖。&rdo;
柳林是幕僚,更关注这看起来很迅速的纳粮程序。前来纳粮的都是里正,押车的都是壮小伙子,里正手里都捏了一叠子纸。
&ldo;老丈,你手里这是什么啊?&rdo;柳林看着好奇,想看看全过程,便与旁边的里正搭个话。
那老里正先警惕地看了他们好几眼,估计看他们气度不像坏人,才说道:&ldo;这是纳税券,只要我们交齐了税,吏员便不许再多朝咱们要钱了。&rdo;
&ldo;我能看看吗?不瞒您说,咱们东家听说这六安风水好,也想在这儿置块地,先和您了解了解咱这儿的规矩。&rdo;
&ldo;哦,这是今年的新规矩,那群小娃娃把这纸给老汉,老汉就照这单子上挨家收税,一家交齐了就把这儿的小纸片撕给他家,然后写清咱们村一共要交多少钱粮,我带着小子们把东西带过来,一会儿交到吏员手里就行了。你们跟着我吧,看明白了就别犯规矩,少给小知县添麻烦。&rdo;
柳林接过老丈手里的纸,一张一尺见方的纸,由一道道形态各异的祥云纹隔出一户户人家,纸的一边被撕得犬牙交错,另一边则由竖的藤蔓纹分成两条,一条是盖的是积分章,一条则是手写的实际交纳的税钱和实物,最顶上则是积分合计和实物、税款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