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地向兄长发难,也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宇智波启的脾气很好,这是令藤原神官感到分外满意的一点——要是脾气暴躁动辄发火,那还有什么神子的派头?
所以两面宿傩便很少看见宇智波启生气,这个人鲜少有愤怒的时候,或者说几乎没有……神社里没有谁对他不恭敬,外面的人也不会冒着不尊敬神明的风险给他难堪,神子的生活万事顺遂,自然也没有什么烦忧能让他的眉头皱紧。
所以即便被他的行为冒犯到了,神子那神色也很平静平淡,热气腾腾的汤水泼洒过来,淡雅黄色的绸缎被一瞬间沾皱沾湿。宇智波启站起来,然后用手帕简单处理了一下落在身上的渣滓,恼羞和难堪在这个人身上几乎是不存在的,别人很少从他的神情看出点什么。
宇智波启整理污秽的时候,两面宿傩就坐在一边观看,他完全没有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心,反而能从把别人玩得团团转的行为之中品出一些趣味。
神子回过头来,看见宿傩倚着手臂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心里也并不懊恼,他推开障子门,在走出房间之前还不忘淡淡地叮嘱一句“你先吃吧。”
这句话顿时令两面宿傩觉得没有意思极了,他瞧着宇智波启合上障子门,脚步声逐渐远离。这个人好像是真的走了,既不斥责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同他讲什么道理。
这结果和他先前看热闹的心思完全相悖,两面宿傩大为扫兴,他一个人又朝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然后才意兴阑珊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这时候的餐食距出锅的时间已经有了很长的距离,用水煮的「姬饭」便是后世所说的白米饭,这些米饭半热不冷地黏在一起,呈现出不太美味的模样。痛失用来投掷兄长的味增酱汤以后,桌上仅有的配菜便是用盐腌制过的芜菁,和放在碟子里一小块咸得要命的风干鲶鱼。
但是两面宿傩并不觉得这餐食难以入口,他以前居住的环境更差,住在很小很阴暗的房间里,平日里所获得的食物也是无法入眼,不过是加了盐以后少量的米和大量的杂谷混在一起的青菜糊糊。
而从那样的境遇变成现在这样的生活,这还是启在成为神子之后为他据理力争的成果。
两面宿傩拿起筷子吃到一半的时候,宇智波启又端着茶盘走了回来。神子离开之后明显又换了新的衣物,不是神官身上常见的略显正式的狩衣,也不是感神院寺庙部分那边常见的僧袍,而是人们简简单单在夏季时候穿的便服。
他将头发束在身后,显得倒是有几分清爽,宇智波启将茶杯里斟满了绿茶,放在宿傩的面前,并且做出‘请用’的手势“我去过一次厨房,不过饭点之后,厨房里便没有热汤了。”
京都的贵族们在用餐的时间上面都很讲究,通常朝时一次,暮时一次,不在时刻便不会饮食。平安京里的神社当然也遵循着这样的规矩,来给宿傩送饭的人也照旧如此,送来饭食的时候便替他收拾上一次用过的器具,一天两次,绝不多来。
宿傩将汤水泼掉,那么就意味他在后面大半天的时间里便没有水分补充。他这么羞辱兄长,而这个人不但没有生气,还在换完以后专门过来替他送茶水。
一瞬间两面宿傩的心里顿时出现了‘以德报怨’、‘唾面自干’之类的成语,宇智波启平日教宿傩读书的时候,他十分不耐烦,对这种事并不伤心,但这时候这些词语反而主动跳到他的脑海里来。
他觉得很无趣,心里充满了对宇智波启的嘲笑,但是还没有等两面宿傩咧开嘴冷嘲热讽点什么,宇智波启又给另外一个茶杯里斟满了茶水。
正当两面宿傩觉得这个人又打算留下来和他进行哪些对谈的时候,这个人不紧不慢地将茶杯端起来,然后‘哗啦’一下泼了他的一身。
两面宿傩总算明白为什么宇智波启会先一步替他倒茶了,第二杯的茶水里茶叶的浮末更多,更能模拟汤里的干料黏在身上的感觉。他在投掷宇智波启之前感受过酱汤的温度,而这茶水也正好和酱汤的烫度如出一辙。
做完这些事情过后,他的兄长又客客气气地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方巾“给,擦一擦吧。”
宿傩被宇智波启这坦然的举动弄得怒极反笑,这话说得非常轻巧,就像是宇智波启根本不曾因为两面宿傩的行为产生过什么情绪,他完全不计前嫌,并且对兄弟充满了爱护和关心。
不过宇智波启确实没有生宿傩的气,在经历过鬼舞辻无惨和迪奥的洗礼之后,他对于弟弟的要求早就已经变得很低。而宿傩的脾气很坏,宇智波启便将他视作有多动症的儿童之类的看待。
他不指望靠一味的放纵和包容来感化宿傩,也不期盼于用棍棒教育让宿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弟弟是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所以他便给予宿傩尊重,但是倘若他不尊重自己,那么宇智波启也会同样回敬他同等的冒犯。
宇智波启站起来,面对弟弟此刻的狼狈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推开房门便直接打算离开,两面宿傩抬起头看他,瞧见了启身着深色和服的身影。
神子的衣着实在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能体现出身份的附属物,尽管越是简单到单调的服饰,越是有一种静雅之美。但即便是两面宿傩这种常年处在神社偏僻院落中的边缘人士,也突然察觉出了此情此景的不对劲。
正当宇智波启的手扶上门框的时候,他福至心灵地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