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诤感觉自己的意识被那口漩涡吸入了,就像是被一口深不见底的海眼吞没。
一直向下。
……
“听说了么,那家伙好像杀过人。”
“啊?那他怎么转进我们学校里来了?警察没抓他?”
“不知道,可能是未成年人保护法吧?你懂的,这玩意儿又叫小畜生保护法。”
“喂喂喂,这不太好吧,让杀人犯进咱们学校,这还怎么学习啊?咱么还得中考呢,现在中考分流很严格的。”
“还有更劲爆的,想不想听?”
“怎么说?”
“据说,那小子……是他爹强奸了他妈把他生下来的。”
路诤猛地扣上自己的笔盒,发出一声金属对碰的重响。
窃窃私语的同学们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停止了讨论,教室里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路诤低垂着眼帘,没有理会他们紧盯自己的目光,把笔盒、课本、作业本都塞进自己的背包里。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同学们纷纷避让,让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男孩离开。
传言并非子虚乌有,路诤犯下了一桩命案,而且,他也确实是一个强奸犯的儿子。
十几年前,他进城打工的老爹强暴了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女学生,也就是他妈妈。那时候社会风气很保守,再加上妈妈当时年纪还小,对这种事不敢伸张,发现例假没有来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8个月了,医生说,这时候终止妊娠可能会导致终身不育,甚至危机生命。
无可奈何之下,妈妈的家里人只能咬着牙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就是路诤。
有了路诤这个现成的证据,他那个死鬼老爹很快被送进了监狱。因为受害者受到侵犯的时候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属于未成年人,情节非常恶劣,法院定格判处他20年有期徒刑。
强奸犯被绳之以法当然大快人心,但妈妈的人生也永远留下了污点。她家庭不想认下这个孽胎,所以路诤的监护权就落在奶奶那里。
奶奶住在乡下,靠着几亩茶田每月一千多块的收入,拉扯路诤长大。
乡下地方很小,路诤老爹造的业障很快传遍了左邻右舍,他走在路上当然会遭到各种指指点点,和他同龄的孩子被家长勒令,千万不能和他交往。像今天同学们的戒备,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诤知道别人不喜欢自己。奶奶白天务农的时候,他也无处可去,就坐在田埂边,看白云苍狗、日升日落。
某天,田埂边来了一只大黄狗,那是只流浪狗,低头去舔路诤的手指。
路诤心里一动,把自己的午饭分了一半给它,小家伙饿坏了,几口吃了个干净。之后,路诤来这里变得更殷勤了,之前他是无处可去,现在他是为了来找自己的朋友。
那只狗狗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
路诤每天跟狗狗分享午餐,跟狗狗学四条腿走路,还跟狗狗互相汪汪汪——撞见的人都说那个强奸犯的儿子大概脑子有病,是个智障儿。
有的时候路诤也想过,如果他生下来是一只狗会不会更加开心一点,可以不用被指指点点,可以远远逃离人类的世界。
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直到某一天他从家里带了饭,狗狗却不见了。他飞快跑去狗窝,却只看见那里有一道猩红的血迹。
路诤生出不妙的预感,他在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你们谁看见我的朋友!你们谁看见了我的朋友!”
有人轻描淡写地说:“你说的那是只黄狗么?我们看它喂的挺肥,就搞来喂喂馋虫。”
说话的人姓黄,住在村头,今年三十多岁,还没有对象。因为经常有小偷小摸爱占人便宜的坏毛病,这里的人叫他黄鼠狼。
路诤疯了似的往黄鼠狼住的地方跑,一进门,他就愣住了,他的朋友被剥了皮,挂在院子的绳子上。
“喂!小兔崽子,你干嘛进俺家!”跟在后面的黄鼠狼很不乐意。
“你杀了我朋友。”路诤嘴唇干裂。
“你把狗儿放在外面,谁知道那是有主的呢?”黄鼠狼嘴里叼着牙签,满脸的无所谓。
“你杀了我朋友!”路诤扑上去,又抓又咬,像是只被激怒的狗那样报复人类。
黄鼠狼吓了一跳,随即恼怒地一脚踹在路诤的肚子上。当时路诤只有十岁出头,被这个成年人一脚踢倒在地发,翻了几个跟头,磕破了脸。
“小兔崽子,滚远点。”黄鼠狼把院子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