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真的,你昨晚谢我谢得够多次了。”这不是实话,但他不需要对方的感激,而且他忍受不了丹尼尔语气里那丝愤怒和羞愧。“任何正直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换作是你也会为我做相同的事。”
“我不想泼你冷水,亲爱的,但就算是为了我母亲我也做不到。我到了地底下就是个懦夫;而且下次我会把这事牢牢守在心底,我可学到宝贵的一课了。”
“我认识一个特别害怕蜘蛛的人,”柯提斯开口,“军队里的一个大块头,是个跟我差不多高大的硬汉,但一只小小的蜘蛛就能吓得他手脚发软,可怜的家伙。”
“你们想必都为了这事狠狠嘲笑过他吧。我也知道这种感觉不可理喻,而且很没种,你要怎么说都行。可我就是——我能感觉到地层压在我身上,就这样。我能感觉到累积了几百万年、几百万吨的重量往我头顶压下来——”
柯提斯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示意他停下。“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时队长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他能给我们最好的建议就是抓紧时间去厕所,因为我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吓得尿裤子。”丹尼尔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神色让柯提斯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重点不在于你是不是那种会在对战前夕偷偷哭泣的人——我还认识不少勇敢的家伙都是这种人——而在于隔天一早你能不能振作起来。”
“你的军衔是什么?”丹尼尔问道。
“上尉。”
“真的啊。你居然不是个将军。”
这话说得刻薄,但更像他所认识的丹尼尔的语气。过了一秒,丹尼尔靠向他,柯提斯把手臂移到他后颈,让两人都靠得舒服点。
“你会害怕吗?”丹尼尔突然问,“在战场上?”
“不怎么怕。我没什么想象力,想象力丰富的人可就痛苦了。”
“正所谓‘懦夫死一千次’?”
柯提斯摇头。“这些人为了他们的祖国抛头颅洒热血,懦夫可办不到。”
丹尼尔静了一刻,但柯提斯很确定他的身体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他看着对方黑色的后脑勺和后颈,极度渴望用自己的嘴唇碰触那片肌肤,最轻微的接触也好。
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怎么会抓到你?”
“噢,不走运罢了。我趁大家都在楼下时溜进佣人过道,以为那时不太可能有人在里头。倒霉的是刚好碰上那个残暴的马尔奇带了几个手下进来,他又叫来了霍特。在这两人面前我找不到借口塘塞过去,而且过道里面相机和镜子一览无疑,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们的阴谋。”丹尼尔移动身体重心靠近柯提斯,“想当然尔,霍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阴魂不散的犹太人,我还偏就在台球桌上愚蠢地露了一手,这完全是不必要的举动。”他叹了口气。“这次任务我实在是执行得太灰头土脸了。”
柯提斯收紧手臂,“然后呢?”
“这个嘛,霍特想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想知道你对我的行动知不知情。我使出浑身解数装成伦敦东区的三教九流,想说服他我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小偷,但他没信我。接着他就想出了一个完美的主意,可以充分利用那个岩洞。”柯提斯感觉到对方下意识地扼制着情绪,“他觉得把我留在地底一天一夜后我就会全盘托出,他只想错了一点,那就是根本不需要一天,只要那些该死的水像石头一样砸下来,还那么冷、冷——”他仓促停下,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吐出,等他再开口,声音里的颤抖就几不可闻了。“霍特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想他也相信我只是个小偷,可他还是想找个理由折磨我。或许折磨任何人都行,只是我刚好落在他手上。”
“都是我讲了那个该死的故事才让他想出这种招数,对不起。”
“大可不必,再怎么说这也好过他们用刀刃或针尖对付我。而且要不是他想看着我在地底发疯,你也来不及找到我,我得——”
“嘘——别说了。”柯提斯把他拉近,感觉丹尼尔转过身用双手环住他。
他们无言地拥抱对方,在刺骨黑暗中,只有微弱的月光穿过窗棂,让室内覆着一层灰蒙蒙的光。柯提斯自己都没发现,他不知不觉捋起了丹尼尔的头发,对方并没有阻止他。
“霍特,”丹尼尔最后道,“你把他杀了。”
柯提斯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对。”
“我被绑了一整天,筋疲力竭,洞穴里又冷,我承认在那种非常状况下我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不过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