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度的热风,吹干牧阳背后的汗,让他的后背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发冷。
“但确实没法再挽回了。”方恒回过头,他们离一路走来的路口也已经很远,“我跟他在毕业前夕吵过一次架,吵了很久,大概好几个月,除了吵架,还冷战。每天见面了就当没看到对方,迎面碰上,眼神都不给一个。现在说起来是平平淡淡的一段往事,当时真是撕心裂肺,大冬天,我还排着毕业大戏,每天排戏排到半夜从教学楼出来,还要坐在操场上放空好几个小时,有时会哭,有时不会,但总之很痛苦。”
牧阳很错愕,“你为他哭了?”
方恒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为他哭的。”
牧阳满脸闷闷不乐。
他不往前走了,闷头在路牙子坐下,环抱着手臂。
方恒意识到——好像不该细说他跟陆起哲的过去,这傻小子果然理解不了。
“你除了为他哭过,还对他说过什么吗?”牧阳指的是,“刚刚他说问,你还记不记得对他说过的话。”
“我记得。”方恒无法否认,也不能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跟他说,只要他还想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原谅他无数次。”
“之所以说这句话,也是当时吵架吵得太凶了。”方恒没法把更多的细节告诉牧阳,他跟陆起哲一吵完架,就会下意识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大冬天,下着雨,他也往操场坐,一坐就是一下午,当天晚上就烧到四十度,直接被辅导员送进医院里。
二十岁做的傻逼事他不好意思往外抖,但事情却原原本本发生过。
陆起哲当时给吓坏了,半夜想往医院跑,被宿管拦住了。
后来他出院的时候,陆起哲再三郑重地给他道歉,他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当时真心这么想,淋着雨、发着烧时都在想——只要陆起哲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可以给陆起哲一百个台阶下。
牧阳还在继续发问,“你总跟他吵架吗?”
“对。”唯有这个问题,方恒完全不犹豫,“一直吵,很少有不吵的时候。”
要说原因,原因可太复杂了。
他跟陆起哲都不是苛责他人、斤斤计较的性格,可是相处起来就是有诸多不顺。
譬如他淋雨住院的事,前一页刚揭过去,陆起哲隔天就要说他——大冷天非要跑去淋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发烧也是很危险的,你是个成年人,要知道照顾自己,而不是拿自己的身体跟我赌气。赌气有什么用?我被关在宿舍里,又不能第一时间赶去照顾你。做事之前多考虑考虑后果,就这么难吗?
……
这种烦人的沟通方式,是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鸿沟。
陆起哲对外从不这样,他对外人的脾气出了名得好,或者说,他对所有不在意的事情,都可以做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唯独对他,对他们的关系,陆起哲总是过于上心。
——陆起哲希望他多去应酬,结交朋友,多跟影视圈的人往来,找机会接更好的项目。
——陆起哲希望他能理解,工作出差是难免的事,成年人就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陆起哲希望他照顾好自己,不要总仰赖着被人照顾,自己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这些都是好意,但每当他把这种好意表达出来,用他近乎“规训”的态度,就会让他们两的关系像紧绷的弓弦,摧折易断,又令人疲惫不堪。
牧阳把下巴搁在手臂上,盯着对面低矮的灌木丛出神,太多问题蜂拥而来,让他说不准此刻的心情是迷茫,还是焦躁,或者是,不满。
炽热的阳光让他情不自禁地眯着眼,他在迟疑,“他现在道歉了,你不想再原谅他一次吗?”
“他不是在道歉,他只是在重复一种惯性的思维。”方恒很清楚,“他只是在试图哄我,然后试图当做我们两的争吵没发生过,再回到以往的生活节奏。”
人总是习惯于一种惯性,习惯过去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人。
大概陆起哲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抛弃在原地,眼睁睁看旧爱走向新生活的感觉。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他,想要挽回。
方恒只能说,“没有前任的新生活代表着未知的世界,所以人总会害怕走向新生活。”
他想,过去九年,陆起哲应该从没预想过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牧阳于是问,“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方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也一样,他也有这种感觉。
未知总会令人惶恐,他从下决心与陆起哲分开的第一天起,就在适应这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