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都在掉眼泪,除了他和他的婶婶,婶婶就是昨晚那个在抢救室门口刷着手机的女人,此时她站在门口,比林听站得还要远一点。
死亡的气息浓郁,整个医院都变得阴沉沉的。林听抬眼看向婶婶,他在婶婶眼里看不见悲伤,她站在那里,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膏像。
头昏昏沉沉的,哭喊声在耳朵里变了声调,林听突然冲进了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到耳鸣。
直到回了家,林听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他知道有人在跟他说话,但他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只知道那人给他递了一杯温开水。
握着水杯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林听顺着那枚戒指向上看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他的婶婶。
他没有接,婶婶便把水杯放在桌上,接着抱着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林听恍恍惚惚的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他只是喘了一口气,便猛地推开婶婶,再次冲进了洗手间。
林听已经把胃吐空了,嘴里是苦的,吐出来的全是混着胆汁的酸水。他站不住了,身子一晃,跪坐在马桶边。
隔着窗,挽联飘荡,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沉痛且压抑,但是林听似乎感觉不到,他像医院里的墙一样麻木,所有的悲伤好似都被隔绝在外,汹涌而至的戒断反应,将林听整个拖进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里,将他变成了这场白事里的旁观者,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是因为死者。
“是不是忘了带药来?”婶婶把他搀扶出来,很有耐心的将他身上的污秽擦净,“不舒服就歇着吧,按照习俗,要在家里停七天,不过就这个天气,我估计过不了三四天就得下。”
她给林听擦眼泪,又在杯子里添了些热水:“饿了吗?”
林听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那杯水,他的双目空洞无光,直愣失焦给不出任何反应。
我来接你
跳楼机坠入悬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林听躺在床上,就像是崖地无人问津的一滩烂尸。
天气渐热,奶奶只在家里停了三天,这三天不断的有人来送,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灵堂,哭声从没断过。
听声音很累,呼吸也很累,林听很想睡觉,浑浑噩噩的大脑也不清醒,但他睡不着,这三天他一共睡了不到八个小时,闭眼前是黑夜,睁眼后依旧是黑夜。
手机塞在枕头下面,插上充电器就再也没拔下来过,震动从天亮开始,直到深夜才会停止。
林听曾在某一睡不着的深夜将手机拿出来,信息一条叠着一条,署名全都是谷粒多。他没有解开锁屏,只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消息条飞速的滚动,一声声问候跳了出来。
谷粒多:在干嘛?
谷粒多:家里还好吗?
谷粒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谷粒多:你还好吗?
枕头突然湿了一片,并且有接着扩散的趋势,黑暗中的屏幕灼目刺眼,林听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熄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窗边留下清透的光,风吹光散,枝杈轻摇。
送葬这日,作为小辈,林听与林言需要跪桥,一步一跪,一步一叩首,林言的眼泪落个不停,长长的桥上被他洒出了一条湿痕,压抑的呜咽伴随着送葬的队伍,直到桥的尽头,林言突然哭出声来。
周围人的安慰也挡不住悲伤,林言哭到眼皮微微肿起,看不清眼前的路,一步一踉跄。
走的稍稍远了些,林言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他回过头,透过朦胧的视线寻找着林听的身影,终于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看见了落在桥头的人。
林听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撑着石桥目送队伍远去,一路的跪拜让他头晕不已,晃荡的视线激起激烈的反胃,他走不动了,不得已靠着石桥想要缓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