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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这些记忆已经邈远，偶然想起，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可接下来马上又要面对现实的问题：房子装修了，家电还没有钱买;赵平平今年一定要安排生孩子了;眼下最现实的，是我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工作。这些问题让我很快就没有了想哭的感觉，而以十分精神百倍毅力，与这个世界周旋。

还是在上个学期，冯教授带我去青岛开学术会议，会上遇见了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符所长，他是冯教授的大学同学。冯教授带我去见他，说：&ldo;老同学，给你带个老乡来了!&rdo;那次符所长主动提出，要我毕业以后去他那儿工作，说：&ldo;我们所里还没有一个博士呢!来帮我们撑撑门面!&rdo;我当时想去的地方是麓城大学，就没有往深里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寒假前写了自荐书给麓城大学，这是最理想的选择。寒假过去了没有音信，到四月份还没有音信，我感到了恐慌，打电话去问，回答是今年没有名额了。他们学校的网站讲明了历史学院今年招聘两个人，怎么也不让我试讲一次竞争一下就没名额了?我通过朋友了解，历史学院是要进两个人，其实已经内定。一个是职工子弟，条件也够，要优先;另一个是副校长打招呼的，还是个硕士，先进来占个坑，准备读在职博士，然后留校。我说：&ldo;怎么就不能给个机会让我竞争一下?我读博在核心刊物发了七篇文章呢!&rdo;朋友说：&ldo;中国的事，你也知道的，不想要一个人，一万条理由都有。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你赶快去占别的坑，不然来不及了!&rdo;我想，自己是个博士还占不到一个坑，不知那些没有背景的人往哪里走。生活对他们来说，处处都是玻璃的墙，墙那边的东西你看得见，看得清，近在咫尺，似乎一步就可以迈过去，可你就是过不去;似乎只差那么一点点，可永远都差那么一点点。

麓城师大因为蒙天舒我不想去，我看不得他那种似掩非掩的得意之态，用我们家乡的土话说，那是菩萨没雕出来，鸡巴雕（吊）出来了。这样我想起了符所长，把电话打过去说：&ldo;符所长，我是致远呢!&rdo;他迟疑说：&ldo;哪个致远?&rdo;我心里一惊，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就见那么一面，又是小人物，谁记得你?我说：&ldo;我是冯老板冯教授冯羽的弟子聂致远，去年在青岛拜访过您的那个聂致远。&rdo;他连声说：&ldo;哦，小聂小聂小聂，有事吗?&rdo;我说：&ldo;就是那个事，求你帮忙来了!&rdo;他说：&ldo;那个事?哪个事?&rdo;我心里又一惊，又是自作多情，太把别人的话当回事了。我说：&ldo;想到您手下来工作。&rdo;他说：&ldo;欢迎，欢迎!我个人绝对是百分之百欢迎的。&rdo;要我寄份简历过去。收了线我有点心神不定，他个人欢迎，那就是说，还有别人不欢迎。

我寄了自荐书过去，等了一个月没有消息。犹豫了几天，想着是不是该跟符所长打个电话。他不是说要个博士撑门面吗，怎么就不理我呢?又等了几天，心虚了起来，实在不能再等，再等毕业就无处可去了。硬着头皮把电话打过去，符所长说：&ldo;正准备给你发信息呢。&rdo;我说：&ldo;我想请符所长收留我。&rdo;我放低了姿态这样说，心想，你们所里一个博士没有，我去了还不是给你们长脸提气吗?符所长说：&ldo;我个人是百分之百绝对欢迎你的，可是我们这边的情况有点复杂。&rdo;我连忙说：&ldo;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有时间看点书写几篇文章就行了，你看我读博期间都在核心刊物发有七篇文章了。&rdo;他说：&ldo;小聂，你可能有点误会了我，我个人百分之百绝对是欢迎的。你看我五十好几了，就希望所里来几个胸怀大志的人。可是你知道我们这里是老爷单位，这么多年养了一批真正胸无大志的老爷，他们都希望把现在这种和谐的局面维持下去。&rdo;我说：&ldo;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我就只填两三篇到求职申请上就好了。&rdo;他说：&ldo;我也没想到，这些人怎么会这么狭隘?想到了我应该提醒你的。&rdo;打完电话我感到了羞耻，自己是抱着公主下嫁的心态去联系的，以为真的是撑门面的人物，没想到那扇门倒是关闭的，头上碰出一个大疙瘩才醒悟了，哦，这也是一扇玻璃门，而且是钢化玻璃。

形势危急。麓城就这么几所大学，最好的是南方大学，又是一所理工科为主的学校，没有历史专业。还有几所小学校，也没有历史学院，去了只能上边缘化的公共课。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麓城师大了。蒙天舒在那里，跟我是同班同学，现如今他跑出那么远了，这叫我情何以堪?这怎么玩?不好玩。可事到如今，生存需要已是压倒性的危机，还有什么资格讲情调?从前跟同学谈及将来的职业规划，同学说：&ldo;混碗饭吃。&rdo;我也跟着说：&ldo;混碗饭吃。&rdo;其实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虽然没有为往圣继绝学的大志，还是想认真把学问做一做。冯教授说：&ldo;只有学问是永恒的，其他都是浮云。&rdo;传说他吃过年夜饭，一家人拥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他看了一会说：&ldo;太肤浅了。&rdo;就回书房写论文去了。想着这也应该是自己对学问的态度，看来还是有点太诗意了。

我把自荐书特快专递给了杨教授，请他推荐一下。再怎么说，他也是当过院长的，又曾是自己的导师。过了几天杨教授打电话来说：&ldo;小聂啊，你的材料昨天收到就交给院里了。&rdo;我说：&ldo;请杨院长推荐一下，别的地方我都没有联系了。&rdo;他说：&ldo;我这几年都没有管事了。&rdo;又说，&ldo;推荐那肯定是要推荐的，你这几年成果不错!&rdo;我说：&ldo;想来想去还是想为自己的母校服务，那感情是不一样的!&rdo;他说：&ldo;那你把自己的想法跟院里沟通一下。&rdo;我说：&ldo;院里是谁管这件事?&rdo;他说：&ldo;是院长助理具体操办。&rdo;又突然想起说：&ldo;他不是你的同学吗?蒙天舒啊。同学，好办!&rdo;

同学，好办。对我来说就是不好办。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清高，说自己不想混碗饭吃，那是假的;说心灵的自由高于一切，那也是假的。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心灵自由?太奢侈了。我不让自己犹豫，就给蒙天舒打电话说：&ldo;听说你进院里的领导班子啦?&rdo;他嘿嘿笑说：&ldo;听谁讲的?&rdo;我说：&ldo;北京这边都知道。&rdo;他说：&ldo;暂时还是个助理。&rdo;我说：&ldo;我有一份材料托杨教授转给你了，你要用力帮我推一下。&rdo;他说：&ldo;看见了，看见了，不错。这几年在北京还是有收获啊!&rdo;我等他说下文，不错又怎么样呢?他不说，似乎在等我说。

沉默了一小会，我咳嗽一声，想证实他是不是还在听。他也咳嗽一声。我只好说：&ldo;这件事要请你用力推动一下。&rdo;他说：&ldo;你怎么不早来联系?我以为你明年毕业呢。今年北大、复旦、武大都有人来联系了，试讲好几个人，人事处也同意了，都要签了。&rdo;听他这一说，我自卑起来，说：&ldo;都是名校啊。&rdo;他说：&ldo;如今跟前几年形势大不相同，博士打堆了。&rdo;我说：&ldo;那怎么还轮得到我?&rdo;他说：&ldo;要你们学校把你的论文报北京市的优博，再要北京市报全国优博，有全国优博那就是直通车，试教都免了。&rdo;我脱口说：&ldo;我的导师又没当校长。&rdo;马上觉得犯了错误，改口说：&ldo;有几个人能写你那么扎实的论文?&rdo;他说：&ldo;扎实是一方面，主要还要创新。&rdo;我说：&ldo;创新，创新!我们一般人哪有那么强的创新能力?我现在也没有联系别的地方，一心一意就想着自己的母校，你还是帮我争取一下吧，拜托了，拜托了!&rdo;每说一次，膝关节就不由自主地弯曲一下。又想起他说的&ldo;创新&rdo;，刚才怎么没抓住发挥一下?于是说：&ldo;优博我就不敢想了，有几个人有你那样强的创新能力?&rdo;我左手捂着嘴叹息了一声，松开来挣扎着说：&ldo;有几个人?&rdo;他说：&ldo;我那是一下子来了灵感。&rdo;我说：&ldo;灵感，灵感!&rdo;正想着是不是抓住这两个字发挥一下，他说：&ldo;今年进人的事，院务会已经讨论过了，要不下次开会我帮你特别提一下?谁叫我们是老同学?别人我就不多这个事了。&rdo;我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说：&ldo;老同学，老同学，老同学!那我就把希望放在老同学身上了!&rdo;他说：&ldo;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再拿出来，龚院长会说我多事呢。那我还是要提，如果是别人我就不多这个事了。&rdo;我在这边拼命点头说：&ldo;有老同学在，那绝对是不一样的。拜托了，拜托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