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尚书多是旧臣,言语间十分熟稔,说笑几句之后,纷纷起身告退。
高祖坐了一上午,有意活动一下筋骨,便不曾乘坐轿辇,而是步行往重华宫去,栾安国落下他一步,紧随其后,侍从们相隔一段距离在后边跟着。
高祖语气闲适,好似在外春游,问栾安国说:“听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栾安国道:“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须得与民生息,恢复国力。”
高祖有些欣慰,拍了拍他肩膀,说:“走吧,你阿娘还等着我们呢。”
栾安国称:“是。”恭敬而失之亲近。
高祖眉毛为之一挑,却没说话。
栾正焕有五子七女,儿子中以栾安国年龄最长,今年十七,女儿中以清河公主年龄最长,今年十三。
高祖今日见了栾安国,对他颇为满意,再看别的儿子,虽然也不乏有出挑的,但是就不甚在意了,等视线瞟到女儿们那边的时候,倒是额外多看了几眼。
他有七个女儿,被驸马下令杖毙的是哪个小可怜?
高祖回想一下那句“找了十年的玉佩”,再一想公主出嫁的大概年岁,就把还是矮冬瓜的几个小崽崽给排除掉了,一来是年纪小,时间上对不上,二来是她们没可能出宫见外男,可以直接排除掉。
这么一对比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年长的三位公主了。
长女清河公主静柔,今年十三岁,次女昭阳公主娇娇,今年十二岁,第三女广平公主兰惠,今年正好十岁。
高祖视线在那几位公主身上停留的有些久,苗皇后注意到了,倒想起另外一事来:“静柔今年十三,也是时候该寻个夫婿了,早点定下,过两年再出嫁。臣妾身在内宫,外边的事情不甚了解,还得陛下做主才是。”
静柔便是清河公主。
“与静柔相匹配的年轻人么,我一时之间还真挑不出什么人来,罢了,左右她才十三呢,急什么?再留两年才好。”高祖想着那个敢杖毙朕公主的瘪犊子驸马还没揪出来,实在不想早早嫁女儿出去。
虽说他跟其余几位皇帝都分析着是因为大安朝倾覆驸马方才敢如此,但假如还有别的原因呢?
万一驸马就是个缺心眼,脑子里边少根筋呢?
还是再等等吧。
高祖心里边这么盘算着,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压低声音,嘱咐皇后:“你替我查一查,看静柔、娇娇和兰惠身边有没有多什么东西,尤其是玉佩之类的,别惊动旁人,查到了悄悄告诉我便是。”
苗皇后听他这样你你我我的称呼,脸上笑意渐起,虽然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多问:“若有结果,我再同你说。”
宫宴结束之后高祖不曾返回太极殿,令栾安国随从,父子俩一道往城郊的皇家猎场去。
栾正焕自马背上夺取江山,高祖也是如此,引弓向无虚发,催马在丛林间连发数箭,射无不中。
相较于他的骁勇矫健,栾安国便要沉稳些,他不与父亲争猎物,箭也发的不多,但胜在每箭必中,大抵是因为有过数次坐镇军营的经历在,较之同龄人更见稳妥。
父子俩身下所驭皆是名马,禁军所骑乘的马匹不能比拟,最开始的时候扈从们还跟随在后,没过多久,面前便失去了那父子俩的踪影,正毫无头绪之时,却听不远处丛林中传来一声熊吼,山林为之震颤,大惊之余,匆忙奔马而去。
大敌当前,些微闪失或许就是生死之隔。
栾安国饶是心思沉稳,眸光中也不免显露出几分慌乱,拈弓搭箭在手,又下意识去看父亲,希望能从他那里寻求些许依靠,哪知他目光一侧,却见皇帝端坐马上,并不曾引弓,只陪在一侧,目光温和而勉励的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他忽然间回想起儿时父亲教自己骑马的场景来。
“别怕,”他后背绷紧如弓弦,高祖反倒笑了,安抚他说:“阿爹在这儿,能兜得住。”
栾安国心绪随之一安,定了心神,对准前方巨熊心口猛然发出一箭,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箭矢半入巨熊胸膛,剧痛之下,那猛兽发疯似的向前方扑来。
栾安国不慌不忙,调转马头躲避开,旋即连发三箭,势如破竹,直取那巨熊要害处。
一阵令人牙酸的震响声传入耳中,旋即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栾安国迅速调转马头再次躲避,以免被巨熊倒下时砸断的树木枝干伤到,只是听到这声音时,向来沉稳的脸色也不禁涌现出几分少年才有的雀跃昂扬。
禁军们闻声而至,便见一头棕灰色巨熊倒地不起,身下几棵成年人大腿粗细的树木被一折而断,可知倒地时力道究竟有多大,惊诧之余,纷纷下马请罪:“臣等救驾来迟,望请陛下恕罪。”
“怪不得你们,起来吧,”高祖勒住缰绳,神态自若:“小儿辈杀一熊,无他。”
众人知晓皇帝骁勇,先前皆以为引弓射杀这头熊的是皇帝,现下听高祖分说,才知道此熊竟为皇长子所猎杀,纷纷称赞道:“殿下骁勇,有当今之风!”
“人道是虎父焉有犬子,果然如此!”
只有栾安国看见巨熊后颈处没入一支箭矢,深及骨肉,唯有雪白的箭羽裸露在外,可知那一箭力度究竟有多大。
父子二人来此游猎并不曾专门准备弓箭,是以无从区分箭矢究竟为谁所有,但栾安国心知肚明,以自己当时所处的位置,是决计射不到那巨熊后颈的,发那一箭的人只可能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