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在建邺城太初宫开始了奸细生涯,我又开始在神龙殿下或太子池畔与千雪和丽阳公主眉来眼去,这次我积极主动与千雪和丽阳公主暗通款曲,我希望宫中两大受宠的美人都能成为我的女人,这样我想在宫中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虽然我左右逢隙把两个美人哄得十分开心,这种花心男人的招术在我这样漂亮又斯文的男人来说是手到擒来,两个美人为我争风吃醋、撕破脸皮的事时有发生。尽管我非常不喜欢这样,我希望她们相安无事、和睦相处,但是我控制不了局面,我更无法控制这两个在宫中过分受宠并且为人嚣张的美人,一点点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会在后宫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秋天在不知不觉间降临到石头城与太初宫,白爵观后面的桂花开得像一片香雪海,我邀请丽阳公主到观里来赏桂花。我在前面就说过,只有我可以直接进她闺房,丽阳公主慵懒地坐在一片零乱的描着洒金赤乌鸟的床榻上。她很安静、很无力的样子,看到她这个样子你完全想不到她会有骄横、跋扈的时候。此时进来一个梳头宫女,她低眉垂眼站在床前荸荠红踏板上,这时候太阳透过宫窗照过来,深秋淡泊的阳光带点纸烟迷迷的蓝色。丽阳公主凑到回文雕漆铜镜前照了照,对自己的新形象稍稍有点满意,准备下床。梳头宫女突然躬身说:“公主等一下,帮公主把脸开干净。”梳头宫女取出一根细细的红线,在嘴里湿润了一下,用牙咬紧线头,另一头用手拉紧凑近丽阳公主的鬓角轻轻滑过,轻轻弹了一下红线:“好了,好了。”嘴里这样说,手指又弹了一下。这就是我母亲沈美姒所做的绞面,这一刻我想起母亲沈美姒,她就是以这样的手艺谋生。
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女人氛围,来到宫外宽阔的雕漆长廊上,远远的长廊尽头,黄嬷嬷、张嬷嬷和两个宫女提着红漆食盒正在静候入门给丽阳公主用早点。黄嬷嬷只是匆匆扫了我一眼,然后眼睛看向别处。她的眼神有点飘忽,她的眼神总是飘忽,这是她与别的宫仆、嬷嬷不同之处。这时候一帮御林军簇拥着孙佩前往栖霞山上的太佛寺烧香,皇爷一般每日在宫中小初寺烧香,只是逢五逢十才去太佛寺。他在太初宫有几处行宫,南宫和昭明宫是他最常住的两处行宫。身着稻草黄束腰宫裳的副官马无齿替代周慕郎在护卫皇爷出行。皇爷看到了我马上招手,我只好快步上前行过礼,然后一同前往太佛寺。几日不见,孙皇爷苍老了一些。出了宫沿着铺了石板的山道走和半晌就进入浓荫匝地的太佛寺,早有一个女尼站在山门内静候。她的眼睛一直落在我身上,她的眼光意味深长让我难以忘怀。她一身兔子宽松灰尼姑服显得灰暗而陈旧,她越过御林军兵士肩头将幽幽目光投向我,令我怦然心动。孙佩此时挥手让左右的卫兵退开,然后像一个年老而虔诚的香客那样缓缓跪在蒲团上。这个很少有人进入的佛寺只是皇爷一人专用,正中佛龛里供着一尊只香榧木雕刻的观音菩萨像,与小初寺里那尊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小初寺那尊香榧木雕刻的观音菩萨是皇爷从民间请来的,他虔诚有加,后来特地令匠人用香榧木仿制了一尊,供在太佛寺。因为跪拜得实在太久,皇爷最后站都站不起来,我上前慢慢扶他起身。佛龛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我走了几步推开窗子,孙佩呼出一口气,喃喃地说:“阿弥陀佛。”我们在太佛寺吃了斋饭,女尼也同桌就餐,这时候我知道她法号慧心。她只是偶尔从碗边窥探我一眼,沉默寡言。饭后皇爷继续在蒲团上打座,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才一起回到昭明宫。卫兵们进进出出,丽阳公主在宫女们陪伴下也姗姗而来,孙佩对女儿似乎又多了一份怜爱。他对独生女丽阳公主似乎永远都爱不够,这是千雪时不时醋意大发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早上皇爷与我一起在昭明宫用早膳,我们等候了丽阳公主许久才过来,空腹去小初寺上香也是皇爷的规矩。一般情况下每日必定要和丽阳公主一起共进早膳,这也是他多年不变的老规矩。早膳在太初宫来说并不简单,荤素菜肴多达三十多样。每日如此不厌其烦,其实皇爷大多数早膳只吃一种黄白紫三色贡米熬成的贡米粥,顶多再来几个油盐火烧和黄米窝头,丽阳公主一般选择螃蟹面配蟹肉汤包。但是这天早上他没有选择螃蟹面而是专挑了酒酿水子,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整个太初宫浸泡在浓浓的桂花香气中。她完全被桂花香气所吸引才挑了一小碗酒酿水子,汤水上浮着那一层碎金似的桂花,一小朵一小朵静静绽放,她还挑了一只酥脆的蛤蟆酥。一排小宫女站在一旁侍候着孙佩和丽阳公主,当然还包括我。我注意看了黄嬷嬷一眼,她的目光游移不定。我们正在吃着,千雪姗姗地走进来,她狠狠白了丽阳公主一眼,孙佩身边那个坐位本来应该是她的,现在却被丽阳公主占领。她怒气冲冲坐到丽阳公主对面,两个女人像好斗架的小母鸡都拍起翅膀、耸起鸡冠,看样子又要开始一场互掐。我一看气氛不对,马上冲丽阳公主说:“公主吃好了吗?我们快去白爵观赏桂花,带露而开的金桂和银桂才好看呢。”丽阳公主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听说谁喜欢看早晨带露而开的桂花?桂花下午看才好看,风一吹桂花像落雨,落了你一头一身,那才好玩才香呢。”我想在她面前讨个好没想到却被她狠狠呛了一口,这让千雪非常得意。她今天早早穿了秋香色百褶千缕宽摆束腰长宫绦,上面洒满细细的类似荞麦花那样的小花,小花从下摆藤蔓一样一直缠绵到立领,高高的立领让她长长的优美的脖子始终伸直,那糯米瓷一样的脖子令人想入非非。丽阳公主与她的打扮完全不同,她是那种佻达的短打,一身丁香紫貂皮紧身骑马衫,配一条藕荷色柞丝绸短裙,上下完全不搭颜色也犯冲,但是她脚上配一双钉着发亮铜钉的高帮鹿皮靴,与上身的骑马衫遥相呼应,倒显得别具一格格外出跳,男儿气十足,在气质上完全不输千雪那身宫妃装。千雪看着她一身无拘无束的服装气不打一处来,宫中张嬷嬷小心翼翼给她端上一小碗桂花酒酿水子,里面半隐半浮地卧着三只鹌鹑蛋。千雪一看她的早膳和丽阳公主一模一样马上火冒三丈地推开:“谁要吃这个?天天煮酒酿就不能玩些别的花样?张嬷嬷,你来昭明宫也不是一天两日了,除了酒酿水子你不就知道做的别的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吃螃蟹面?”她拉着脸坐在那里,即便在这样生气的时候她也不忘了将端坐的姿势坐得更好看一些。黄嬷嬷见状马上赶上来,一边撤掉酒酿水子一边斥责张嬷嬷:“你也几十岁的人了,眼睛让酒糟糊住,心眼也让酒糟糊了吗?还不快给侧王妃做螃蟹面去?快点呀,死人。”张嬷嬷马上低眉垂眼地离去,黄嬷嬷把一碟点心推到千雪面前,一脸陪笑地说:“侧王妃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螃蟹面就来,大清早才送来的大螃蟹,新鲜得不得了,保证侧王妃鲜得掉眉毛。”千雪马上笑得眉眼舒展:“黄嬷嬷的话就是暖人心。”黄嬷嬷得意地说:“是嘛?那我以后可要多说说,侧王妃、大公主可不要嫌我老婆子饶嘴饶舌呀?”
丽阳公主不答话,她慢慢吃掉桂花和水子,将汤匙放进青花瓷碗里,话里有话地说:“别到处张牙舞爪的,看不顺眼就走人,太初宫有太初宫的规矩,昭明宫有昭明宫的规矩。”两个美女没有任何铺垫倾刻间吵得一塌糊涂,一向一言九鼎的孙佩此时却显得有点束手无策。每逢两个女人发生争吵他总是显得束手无策,他顶多就是半是宠溺半是哄劝地冲千雪和丽阳公主嘟囔一句:“你们都给我少说一句,少说一句不行吗?我好歹也是二圣爷,就不能听二圣爷一句话吗?”
皇爷一向在太初宫垂帘听政、说一不二,连皇上都不得不听从他的旨令。但是在两个女人面前他却言听计从,怂得像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着实令人难以想象。他爱丽阳公主这是宫中众人皆知的事实,但是宫中的妃子成百上千,皇爷只要愿意任何一位皇妃都可以成为他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他没有必要如此在乎一个侧王妃千雪——我一直不能理解千雪在皇爷面前反常规地嚣张,后来随着我对太初宫的逐步了解,皇爷床上功夫不行的秘闻也流传出来。先是一些宫女与稳婆在切切私语,最后关于皇爷床上不顶用的传闻在宫女间不胫而走,据说娶了千雪只是堵堵宫中文武百官的嘴,他根本就无法满足她,他根本无法满足任何一位宫妃,但是他仍然不断地将美女搜罗入宫,所以千雪才一味在宫中猖狂。千雪在选进太初宫前后简直判若两人,她知道孙皇爷此刻恨不得将她撕吃了,但是她就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将父女俩丢在昭明宫扭着屁股上楼换上一件宝石蓝电光绸金绣鸾凤丝罗裙,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妃模样,露出一大截肥白的胳膊,正好戴上一只翡翠绿的烧料镯子。临出门时孙佩阴郁着一张脸缓缓踱上来,他的身体有点摇晃。千雪捋平胸襟上的玉革带往那里别上一只翡翠牡丹,自言自语:“去西苑散散心,待在昭明宫里跟坐牢有什么两样?”
不等千雪离开丽阳公主突然就一屁股坐到孙佩大腿上,和他来了个脸贴脸:“我说皇爷,你好长时间没夸大公主了,你得当着苏锦书苏方士的面好好夸夸公主我。”孙佩有点难堪地说:“公主,你多大了还要跟皇爷闹?”丽阳公主在孙佩大腿上故意扭了扭屁股,她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挂在脸上,她撒娇地用小拳头轻轻敲击着他的后背:“皇爷呀,皇姑怎么就闹了?皇姑我长多大不还是皇爹的千金闺女是不是?你说呀,皇爷,你夸夸我皇姑呀,你不夸皇姑我就不下来。”孙佩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好好好,皇爷夸,皇爷夸,你说夸什么吧?”丽阳公主突然附在孙佩耳畔悄悄说了一句,孙佩大惊:“使不得,使不得。”丽阳公主不依不饶:“使得,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