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说江盛怀无意让他继承明盛,自己也渐渐会退到幕后,只是因为想有更多时间去陪他病中的妻子。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半是揶揄,半是唏嘘。江麓无心去猜测别人的目光。消息的提示栏里,明晃晃挂着商泊云的名字。在家中所酝酿出的低闷的烦意忽然就淡了下来。聊天框里,他发过来一张并不算很清楚的照片。一只胖胖的哈士奇在前头跑,影子也圆滚滚的跟在它后面,老居民区的树长得很高,黑沉沉的前路上空有一轮月亮。商泊云好像永远都在享受自在。【商泊云】:小江老师,过会儿能在月亮前看到你飞过吗?发言一如既往地幼稚。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和他说话会让自己厌倦呢?商泊云等了一会儿,看到了江麓的消息。【未来老婆】:早点回家。商泊云挑挑眉,这算什么?提醒登机的声音很快响起,江麓和司机道别。发动机轰鸣,机身向上飞去,头等舱里,空乘的声音甜美亲切,将旅程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整座城市变作璀璨的棋盘,栾江是横贯长洲的光练,舷窗外,深蓝的云海翻涌,银月如长弓。江麓像强烈的陌生感袭来,江麓有一瞬愣神,然后下意识拒绝了这个搭讪的人。江老师?哪有称呼一个高中生“老师”的,又不是商泊云……江麓微不可察地摇头。他抬眼看去,意识到自己梦到了一场隆重的晚宴。思绪清晰又混沌,梦本就光怪陆离,明明置身其中,又像是一个旁观者。环境很陌生。人影往来穿梭,高脚杯轻盈相撞,澄明的酒液中有熠熠的灯光闪烁。越热闹的场合越让江麓烦闷。他越过深红的绒质窗帘。露台上,春夜的潮湿铺天盖地涌来,风中带着水汽,温度很低,江麓的神思终于清明了几分。露台的门忽而关了。红丝绒悄然浮动,遮挡住了偏僻的角落。然后,带着酒精气息的吻压了过来。“唔……”江麓猝不及防。而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真行啊,钢琴家?江老师?”这个吻显然都是情绪,横冲直撞,报复的意味十足。来不及反应,男人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瓣,江麓于慌乱中转瞬被他带到身前。隔着副银边的眼镜,他垂眼看他,淡棕色的眸子里有幽暗涌动。……等等,商泊云?!不对,很像他……但他看起来比商泊云要成熟太多,二十六七的模样,连身躯都宽阔几分。可眉眼仍浓烈,这张脸,属于成年后的商泊云。这个认知让江麓浑身僵硬。焦虑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他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事情……荒诞的梦里,他听到自己以一种冷淡的声音说:“别发酒疯。”“我没醉。”商泊云终于露出笑来。他低头看他,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覆盖。那颗虎牙一晃而过,隐约和十七岁的商泊云重合。江麓有一瞬失神,而商泊云又靠近了他。舌尖抵开了牙关,不带任何攻击性,以一种温柔、情涩的方式舔舐过口腔,江麓恍惚间生出荒谬感,他在被商泊云讨好取悦。商泊云近来确实向他不断释放好意……但是怎么被他在梦中扭曲成了这样?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江麓变得头晕目眩。鼻尖相贴,呼吸纠缠交错,潮湿的热意令人觉得有些难耐。细细密密的水声在耳朵里响起,尾椎骨上攀升出极其陌生的麻意。思绪好像化作一摊融化了的巧克力,他晕晕乎乎,猛然摄入大量甜食,满脑子都是令人晕眩的多巴胺。无师自通。早有默契。江麓悚然发觉,自己娴熟地回应了商泊云的亲吻,唇齿间也勾连出羞耻之至的喘|息。因为是梦吗?才把一切事情都合理化。但多巴胺的快乐是很短暂的,常年被教育不能沉溺廉价的享受,而要追求更高尚的理想,因此江麓的自我保护机制快速上线。疯了。他迟缓地思索。……从哪儿离开都行,翻过栏杆,跳下去都行,江麓胡乱地想,底下的春草绵延,他要立刻结束这个混乱到极点的梦境。但是为何一切都被放纵,多巴胺哪来的魔力无穷?他任商泊云将手放在他的腰身,听得他的笑意贴着身躯震动传动。“……我喝酒了,江麓,你得带我走吧?”带他去哪?江麓茫茫然抬眸,看着他笑意深深的眼睛,竟隐约察觉到了答案。商泊云唇角微勾。鬼使神差一般,江麓抚上了自己的嘴唇。湿漉漉的水痕顷刻在指尖洇开。他和商泊云,接吻了。不止一次。春夜,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花簌簌地落。栏杆的锁被打开,江麓踏在长阶上,终于如愿坠了下去。剧烈的失重感中,盖着薄毯的少年猝然睁眼。寂静的机舱里,能听到旅人均匀的呼吸声,或是几声低低的絮语。航程已将要到终点。他喘着热气,慢慢地想,十七岁,青春期,做这样的梦很正常,存在幻想很正常。江麓上过生理课,对此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问题在于,这个梦……这个荒谬至极的梦里,为什么还会有商泊云?难道是因为商泊云总念叨着“情书”?可那封“情书”只是物理笔记而已。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虎视眈眈,眼中都是不容敷衍的欲念。和好以来,江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商泊云露出性格里锋利强势的那一面了。然而露台上,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衣冠楚楚,浑身却都是明晃晃的压迫感。哪怕是状似讨好的亲吻,都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太丢人了。”耳尖热意沸腾,后背已是一片湿漉漉的凉腻。江麓有些颓唐地捂住脸,半晌,喉间溢出了一声难堪的哽咽。航线从南至北穿过夜色,终于抵达终点。周围的人纷纷起来,偶尔有几句懒洋洋的抱怨,浅寐似乎只能带来更深的疲倦。“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空乘注意到了神情不对的江麓,快步走了过来。热气从指缝呼出,江麓松开手,缓缓抬头。散乱的额发之下,露出一张泛着潮红的清俊面孔。见多了形色人物的空乘暗暗感慨,这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小少年。她的神情越发柔和。“我没事,谢谢你。”江麓的声音有点儿哑,还没从梦中缓过来。“好的。如果需要任何帮助,请务必和我说。”空乘又细细看了几眼,确认他表情并未有什么不适,才直起身,姿态优雅的离开。出了机舱,凉意瞬间让人清醒了许多。和梦中的春夜不同,京市的夜晚干燥而清朗,没有氤氲的水汽和潮湿的热意。江麓仰面,看到月亮仍然照着。“十一点了。”商泊云在院子里写作业。石桌上书摆了厚厚一沓,一个国庆试卷足足有四五十张,灯光和月光一同落在白纸上,商女士已经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