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冷却下来之后,江麓试着尽量客观地审视他们的冲突。准确来说,这是由他单方面引起的冲突。昏沉的暮色之下,商泊云神情愕然,呆愣住几秒,然后迅速朝他走了过来。是想要解释,还是争执?过往相处的细节一一掠过,在一开始的逃避之后,江麓将混乱的思绪拢回,生平第一次去试探商泊云。怀着微妙的赌徒心理,江麓掷下了一枚硬币,正反两面却交给了另一个人决定。但就在发出消息的那一瞬间,江麓便知道自己想要硬币的哪一面了。长久以来,他很少得到“安全感”的正向反馈。他很习惯。可是,某一天,商泊云忽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闯到了他的生活,缺失的部分被这个人突如其来地一点一点填满,所以,再温和知礼的人也会变得贪婪。他垂眸,敛起思绪,将整个人都沉到了那首曲子当中去。得意门生确实是得意门生,江麓从不让谭枳明失望。一曲终了,谭枳明眼中笑意愈盛:“很好。”江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吧。”谭枳明浑然不知江麓一心两用了,兴致勃勃地翻过了一页曲谱。商泊云躺在床上,目光看着橙黄的灯光。三个小时了,没有回复。发完那两条语音之后,商泊云难得的感到有些空虚。回到高中以来,一直都很顺利,沉静的皮囊下裹着个傲娇且柔软的灵魂,商泊云时常觉得自己即将把江麓吃干抹净。比江麓多了那么多年的阅历,又在“以后”相处过那么多的时刻,他自认为他比江麓要游刃有余得多。以猎人自居,画好了一个又一个圈套,好整以暇,终于把猎物诱哄到了身边。但原来在他作弊的情况下,十七岁的江麓一样可以占据主导权。不甘被冷落的商熊猫踱上楼,严肃地蹲在床头柜边。商泊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把寂寞的小狗抱在了身上。手指穿过绒绒的毛,商泊云无意识地抓了几下。在中国古代,知名钓鱼佬姜太公提倡“愿者上钩”,商泊云学着先贤一样洒下了饵,却没那么豁达的心态。他的鱼有且只有一条。如果不咬钩——商泊云眼神闪烁一瞬,愤然把脸埋进了哈士奇毛茸的白胸脯上。商泊云的委屈货真价实,他心想——行,十七岁的小江同学一样在今天拿捏住他了。说什么“抱歉”“当没发生过”,想一笔勾销吗?二十六岁的你也这样。在我想改变我们的混乱关系时,你想的却是逃避,甚至是结束。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你先来招我的——他的鼻尖用力在绒毛上碾了碾,带着点发泄的意味,商熊猫不明所以,关心地伸出了舌头,湿漉漉的粗粝感刮过头顶,商泊云的委屈成功被打断。手机的提示音忽然响了,“特别关心”的声音像一串泡泡,他的鱼终于浮出水面。商泊云迅速点了进去。【未来老婆】:嗯。晚安。……如何用三个字让人破防?商泊云继续抱住了商熊猫,让它整个儿压在了自己脸上。窒息感带着干燥的温暖,他的委屈再次续上了。其实,有没有可能——商泊云陷入思索。他才是鱼?江麓根本没有商泊云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隔着手机打字,就有思绪缓冲和斟酌措辞的机会。及至结束钢琴课,江麓才点开了和商泊云的聊天框。黑白相间的哈士奇一脸纯良,商泊云居然发了两条语音过来。当代年轻人并不爱听语音,明明隔着网络,却还要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钢琴已经归于寂静,谭枳明和他约定了明早上课的时间。卧室里只亮着一盏睡眠灯,江麓捏着手机,心情居然有点儿惴惴。家里的帮佣比他更早歇下,四下无人,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又多此一举地戴上了耳机。轻微的电流声中,商泊云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有点儿沙哑,压着什么情绪似的。“你到家了吗?”江麓看一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第二条语音隔了一会儿。“所以,周末你还来吗?我想当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依然是哑的,带上了点鼻音,也许是觉得难堪或者犹豫,总之商泊云停顿了几秒,因此最后那几个字隔了一会儿才传到江麓的耳朵里。耳朵被耳机密不透风地裹着,四面八方都是商泊云的声音。江麓的心不受控制地挣颤了下,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迅速从心脏里钻了起来,顷刻间就充满了胸腔,一种酸楚的、却又带着欢愉的心情在鼓胀,他忽地从商泊云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似乎……在他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商泊云也会有这样的声音。是抵达某个时刻的时候,他的脸总埋在“自己”的后颈,诱哄安抚的声音夹杂细微的沙哑,撒娇和强势得心应手的切换,让“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江麓猛然焦虑地摘下了耳机。商泊云的声音瞬间消失。四下寂静。有什么更为强烈的响声。咚。咚。江麓后知后觉,用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胸口。是他的心跳声。再次坠入那个黑沉的梦境时,江麓产生了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就是喜欢商泊云,所以频繁地梦到他,潜意识比他诚实很多。因此,在被商泊云带倒在床上的时候,江麓心想,就这样吧。商泊云居高临下,主导了亲吻,温热的舌尖舔舐过唇瓣,而后启开了他的牙关。这个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强势,一旦进入,立马要求他予取予求,江麓的呼吸顷刻就乱了。商泊云听到了,轻笑出声。鼻息纠缠,然后终于勾缠相抵,这是个绵长得近乎狠厉的吻,滚烫得令人心悸。胸膛是贴在一起的,不止他一个人心跳得那么快,江麓的手下意识就伏在了他身上。像是在说,愿意更加亲近似的。商泊云是事事有回应的合格伴侣。他握住了他的手,力道一圈一圈的收紧,房间的灯还开着,逆着光,整个人都镀着圈近乎透明的绒边。这让江麓产生了一种错觉,“商泊云”真的是人如其名的一朵云,停泊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这朵云降落了,将他全部的欢愉都温柔的包裹。前一秒还强势的人立刻变得慢条斯理起来,这朵云给江麓带来柔软而炙热的知觉,漫无边际地将他整个人都托了起来。整个房间都是温柔的淡色,他允许了自己进一步陷落。反正是梦。反正,是商泊云。湿漉的唇瓣下意识地张开,意识也融化进了那朵云里,随着另一个人而起落。温度越发灼炽,那朵云好似化作了天河,山麓之间,谷地与平原相连,天河高悬,从幽谷之中飞流直下。呼吸顷刻深重,压抑着难言的痛苦。痛是真实的,让江麓觉得,商泊云也是真实的。腰腹之中,有什么碾过、贯彻,快意顷刻遍布全身。意识支离破碎间,江麓喘息着,看向身前的人。究竟有多深的渴望,才会在梦里幻想出二十六岁的商泊云与自己,提前构筑好一个耳鬓厮磨的以后?商泊云垂着眼睛,那双淡色的眸子在今夜因为得到了第一次满足,因此泛着湿润的红,显现出短暂的乖顺。隔着镜片,强势也被掩盖了下来。“商泊云。”江麓很想再确认一次他的真实,因此他也这样开口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