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招的。”而商泊云言简意赅地批判自己。眼神暗淡,墨色的长眉也微垂,嘴角的血迹又重新冒了出来,赤色水色一同洇染,不得不说,商泊云这样比方才看起来要可怜得多。“要不——”江麓轻咳一声。商泊云有些期待地看向他。江麓忍笑:“聊聊?”商泊云很快地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车流。“也行。”江麓想了想,自己确实有事情想同商泊云聊。尽管刚刚开这个口,是想分散一下商泊云的注意力罢了。毕竟带着情绪开车可不安全,他暂时没有用车祸告别人生的诉求。“你刚刚和映雨交换联系方式,是认真的吗?”“什么意思?”商泊云反问,“我并没有把你的朋友当作应酬的习惯。”“不是。”江麓下意识顺毛。“我并不了解你们所说的事情,vr游戏、元宇宙这些,所以有些好奇。”“那些吗?云山确实有相关的项目,也确实接触了一些事务所,谭映雨参加的竞赛,之前品宣部的人也和我提过,所以我对那个竞赛的兴趣并不是空穴来风。”一切新兴的概念在它大行其道之前,就已经在行业的内部先掀起了浪潮。不过商泊云和乔叙在这方面有共识,被描述得有如星辰大海的元宇宙没有那么容易抵达,就像与之相关的脑机接口研究,至今也依然在科学技术的边界之外。但这些都不妨碍云山分出一些目光关注这片金钱之海。注意力转移确实有用,起码现在小小云没再托起南天门了。商泊云继续忽略它,问道:“你的不了解,是什么程度?”“几乎全部。”江麓很坦诚。商泊云露出笑来:“连《头号玩家》也没有看过的程度?”“没有。”江麓迟疑几秒,而后摇头。《头号玩家》江麓其实看过。某次江盛怀所安排的相亲,他一如既往地表现糟糕,原本对他显得很有兴趣的女生忽而接到一通电话,然后遗憾地说“家里起火了,先失陪“”,于是剩下的行程不了了之。江麓取了两张票,独自看了这部他不太感冒的电影。电影有很多怀旧致敬的成分,但江麓的童年里并不包括这些,所以哪怕哥斯拉大战高达,也勾不起江麓的兴趣。他看了眼商泊云,一个谭映雨都能让这家伙在休息室里闹一通,他敏锐地选择不告诉商泊云自己看过这部电影。商泊云闻言,简单给他解释了这两个概念:“你可以把元宇宙当作一个虚拟数字世界,vr技术是进入它的其中一把钥匙。这个世界也是一个完整庞大的社会,有它的各种规则。”“就像是平行世界?”“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世界里,一样可以工作、娱乐,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听起来很神奇,但要构建这样的世界,难度很大。”“聪明的小江同学。”商泊云随口赞道,“没有哪家公司可以独揽,所以又引入了区块链的概念。依靠区块链,每个人都能参加进来,一起打造这个社区。”“每个人都参与……去中心化么?”江麓问,“一个去中心化的社区确实会自由很多。”二十六岁的江麓依然是位好学生。商泊云点点头:“所有人都可以来建造。”“很美好的技术。虚拟的世界,独立于现实,理论上会有更大的自由,更多的可能。”商泊云轻踩刹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但听你的语气,你并不是很期待。”“这很难实现吧。”“当然,这个概念兴起这么多年,但现在依然是初始阶段,没什么实质性成果。不过,并不妨碍资本和普通人都对它充满兴趣。”商泊云说,“在数字所组成的世界里,生老病死都不是问题,现实的极限也不是问题,人可以在那里创造更多,获得更多。”“甚至像那些科幻电影里一样,爱上一个虚拟的人。”他半开玩笑。“人怎么会爱上一串代码。”江麓反驳。“它的存在是代码,但它表现出来的情感、素质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甚至可以把它设定成一个具体的人——尽管这无可避免会有伦理问题,但有不少人期待以此弥补遗憾。”商泊云的语气很客观。跨江大桥就在眼前,栾江的水声拍案而来。商泊云所阐述的事物很遥远,但是如果真的实现,江麓不由得想,他的父亲一定会在那里,也创造出一个“叶明薇”。一个没有“江麓”的叶明薇。“这样说的话,那确实很有吸引力。”他这样说。“哦?”商泊云开向跨江大桥,红色的阿斯顿马丁提速,“采访一下,我们江老师也有遗憾?”明明是想替商泊云分散一下注意力,结果反倒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商泊云好像一直很擅长聊天,每一次都能带着他思路走。江麓随意“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比如想在元宇宙里捏一个高中的我?”商泊云继续抛出问题。“高中的你?”“那会儿那么讨厌我,没有揍我一顿,多可惜。”“首先,我不像某人那么小气。其次,数字就是数字。”商泊云笑了:“江麓,你还挺唯心的。”他语气很随意地再度设问:“那如果有平行世界呢?一个真正的平行世界,所有人都真实的存在。”“我们也许不是死对头,很多事情也都没有发生。”江麓默然一瞬,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跨江大桥的尽处,可以看到海音大剧场古铜色的金属立面,太阳底下,它折射出流沙似的光泽。耀眼夺目的大剧院被誉为栾江畔的明珠,它矗立于此,是因为一个男人想给他的妻子建一座音乐的殿堂。这座建筑永远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也永远提醒着江麓,他犯下的错误,他存在的错误。他回过神来,很轻地说:“你很好奇我有什么遗憾,商泊云。陈述的语气。“但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江麓静静地说,“我们的关系,不应该问这么多。”“我们的关系?”商泊云露出玩味的神情,“你和谭映雨是怎么介绍我的——‘这是我的朋友’。”“所以,作为朋友,不可以问这些吗?”江麓的情绪显而易见地差了起来,焦虑是魔咒,商泊云所说的“遗憾”和海音大剧场一同将它唤醒,因此江麓凉声反问:“商泊云,你会和你的朋友上床吗?”二十六岁的江麓,果然很难搞。商泊云如是想。一会儿一个样,人前温和,人后疏远,如果不是刚刚还看你眼尾通红,我险些也要自我怀疑了。“但我的朋友不就是你吗?”商泊云挑起眉毛,语气懒散。强词夺理果真需要天赋,如果这是一门学问,商泊云现在应该已经是这门学科的泰斗。他和商泊云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吗?也许现在是因为暧昧的关系,所以偶尔能够有些亲近,可时间往前倒转九年,商泊云和他,从未有过缓和的时刻——“先生您好,今天剧院的停车场不对外开放。”保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已经开到了海音大剧院的侧门了。“我们进去取车,很快就出来。”商泊云点了点车上的票根,“昨天我来看了演奏会。”“那好吧,麻烦二位尽快。”“谢谢。”红色的阿斯顿马丁驶入黑暗中,光线迅速被地库的入口所吞没,江麓有一瞬恍惚,好像在记忆中的某个瞬间,十七岁的商泊云走到了他的身旁,梧桐拂过,太阳光辉灿烂,微微俯身的少年笑得真诚,说要与他握手言和。“想什么呢?”商泊云似乎就此揭过了刚刚的话题,他说:“不认得你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