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来人正是谷心莲。她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手里提着一只鱼篓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了些草药。见我出来,她不由得大步迎上来道:“叶公子,我来给你送鱼来了。”说着将手中鱼篓一呈,高高兴兴地向我展示鱼篓里面的鲜鱼。“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心莲姑娘又跑了一趟。”我本想推辞,谷心莲却不由分说将鱼篓放到我手里,口中道:“叶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为刚才去湖里特地打来的黑稠鱼,落水受寒的人吃了以后最补身子。我看那位马公子好像也是落水之后被大叔救上来的,这鱼正好给你们两个都补一补。”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转头四顾,诧异道:“咦,大叔呢?”“大叔出去找大夫了。”我回答道。谷心莲瞪大了眼睛。“找大夫的话,这一来一回,可要大半天的脚程呢。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有东西吃吗?”“额,还有些剩干粮,我也本来打算去弄几条烤鱼吃的……”我挠挠头,谷心莲眼睛瞪得更大,惊讶道:“那怎么行?你们才落水受了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可以吃烤鱼?应该煮鱼汤才可以的啊!”“额,其实我本来也想要煮鱼汤的……”我在谷心莲的注视下头越垂越低,最后对面女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夺过我手中鱼篓道:“好啦,你们士族子弟,平时锦衣玉食,在书院里又有书僮伺候,不会做饭也是应该的。煮鱼汤的话我最在行啦,叶公子不妨等下尝一尝我的手艺如何?”“那真是劳烦心莲姑娘了。”我有些羞愧,谷心莲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拎着鱼篓径自去了楼下的厨厅。我本想过去帮忙,却听楼上木门吱嘎一声开了,马文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根木棍,正拄着木棍往外挪。他这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不可一世的马文才居然也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是被书院里的人看到,估计得惊掉一地的眼珠子。马文才许是注意到我在偷笑,不由得恼羞成怒,要扔掉木棍自己走下来。我怕他摔到,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引着这位大爷慢慢走下楼。他原本的阴沉脸色这才稍霁,用下巴点了点厨厅,皱眉向我道:“她来干什么?”这话说的是谷心莲无疑了。“心莲姑娘是来帮我们送鱼的,她担心我们没有午饭吃,特地要来褒鱼汤。”我兴冲冲地解释道。马文才却撇撇嘴,话里有些不屑地问我:“叶华棠,你干嘛让人家去做?自己怎么不去煮鱼来吃?”他这话说的很大声,我被他说的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开口,谷心莲却已经听到声音,从厨厅里探出个头来说道:“这位公子,你就不要说叶公子的不是了。他是个男子,不会做饭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为难他。你们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好了,我会做很多菜的。”“啧啧,男子。”马文才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口中啧啧叹息出声,静静摇头,在我耳边小声道,“哎,当初书院有个王徽之,现在又来个渔家女,叶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也难怪会男女通吃啊。只不过你有那个本事勾引,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力做人家相公。”“你胡说什么!心莲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对她起歪心思?”我皱眉反驳。马文才却没接我的话茬,只是道:“谷心莲倒没什么,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王徽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为了找你,专门来书院跑一趟?”“你说徽之兄吗?我们是那天在谢家定亲宴上认识的,他……”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伸手把嘴捂住。马文才却已经查到端倪,立即紧追不放,问道:“定亲宴?是端午节那一日的定亲宴吗?谢道韫为什么要你去?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这个,是因为我家与谢家素有交情,所以请我去观礼……”“——不对!我记得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你脸上好像还有残余的胭脂,观礼怎么会染上胭脂?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干什么去的!”见我纠结着不开口,马文才又威胁道:“我告诉你叶华棠,你有什么事情最好老实告诉我,我爹可是杭州太守,要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容易得很。到时候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我可不担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马文才,你敢威胁我!”“不是威胁,是提醒。”马文才安抚地拍拍我的肩,声音也略微放柔道,“阿棠,快说吧,别让我着急。”他要是对我威胁加教训责骂,我就可以梗起脖子跟他硬顶。但是一旦马文才温柔下来跟我用协商的语气说话,我就不知怎么回事,脑子总有些不听使唤,心想着当时谢家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脸,就算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只得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挑着不那么重要的部分,告诉了他我被要求扮女装去相亲的事情。说完这个,我原以为马文才会笑话我或者讥讽几句,却不料他一挑眉头道:“怎么不叫我一起去?”“什么?”我也是一愣,“你去干嘛?你也认识王谢两家的人?”“额,不认识。”马文才摸摸鼻子,有些悻悻。他看出我不想提这件事情,倒也没再说,只是叮嘱我一定要远离那个王徽之,说那厮就是个荤腥不忌的登徒子,不仅好色还丝毫没有情操,是个有名的伪名士,跟他在一块只会败坏自己的名声,让我以后见到了他最好也要装作不认识云云,努力地抹黑王徽之本来就不那么好的形象。我虽然并不讨厌王徽之,也不是那么喜欢他,是以在马文才说他坏话的时候没有反驳,由他去了。这时候谷心莲已经弄好了鱼汤,大声喊我们进去吃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放好了三只椅子,谷心莲本来想坐在我旁边的,结果被马文才横插一棍子,硬生生挤了进来,吃饭的时候又仗着腿伤了不方便,指挥我给他夹这夹那。谷心莲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但是碍着我在这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饭后我把马文才送上去下来帮他刷碗筷的时候,悄悄跟我说,马公子只是脚伤了而已,又不是手伤了,让我不要太纵容他,又说我脾气太好了,这样子一定会被人欺负的。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帮她刷完碗筷,又在楼上坐了一会聊聊天,马文才就有些脸色不好看,催促她赶紧回去,我也觉得她应该回去,再晚了天就黑了。谷心莲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又说她明天还来。马文才一听这话,脸色更黑了,不客气地问她,你老这么来回跑,就不嫌累?谷心莲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当即反问你这么老是麻烦叶公子,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两人之间气氛箭拔弩张,我正发愁不知怎么样能在不吼不吵的情况下调和关系的时候,正好大叔带着大夫回来,谷心莲便瞪了马文才一眼,匆匆告辞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又用眼神示意马文才不许对大叔乱说话。马大爷鼻子里轻哼一声,倒也真没有再多话,那大夫给他的腿上了药,又留下一些愈合腿伤的药膏和治风寒的药物,也告辞离去了。我去厨厅里端出给大叔额外留的一份鱼汤,因为我特地用碗扣着,还冒着热气,引得大叔食指大动。他以为那鱼是我煮的,连连夸我,说是小媳妇都不如小兄弟你贤惠手艺好,说的我脸通红,马文才听了这话就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弄的我更加尴尬,拉拽着大叔去外面亭子里喝酒,不想再面对那个混蛋。大叔果然不负所望,带了不少烧酒回来。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酒这种东西,也没怎么喝过,便以茶代酒,跟大叔在亭子里面谈天,顺便下下围棋,请大叔帮忙指点一点棋术。说着说着,便不禁谈起了马文才,大叔说我性情豁达,很合他的意,他很喜欢。但是马文才则不然,那厮性子残忍冷酷,性情中有着天生的士族优越感,不是好相处的人。我试图向他解释马文才性格中好的一部分,大叔也直是摇头,说那种人就算有好,也只会对某些特定的人展现罢了。他倒是没有劝我远离马文才什么的,只是让我自己小心些,说我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别做些什么错事,伤了人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