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五点钟起来生火,烧了一锅泡饭,雪里蕻炒了毛豆子,三根细青椒切碎了加三个蛋摊了三张饼。斯江吃不得辣,这个青椒鸡蛋饼她倒爱吃,有时候碰上青椒特别辣也要硬着头皮吃,一口饼配三口水,鼻头嘴唇皮辣得通通红,眼泪鼻涕都下来也不肯放。景生咬着饼伸手翻夜报的时候想到这个,不禁对着报纸角上晕开的一圈油渍笑着摇摇头。陈斯江好吃,陈斯南贪玩,陈斯好合二为一,还真是嫡嫡亲的一家人。
顾东文打着哈欠下楼时,就见景生正打着赤膊吊在门框上做引体向上,他转头看看大钟,才早上六点半,伸腿一脚踹在景生屁股上“做撒?斯江军训,侬啊军训?(干什么?斯江军训,你也军训?)”
景生跳下来,矫健地躲开第二脚,顺手扯过旁边毛巾架上的毛巾胡乱撸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着沾在了额前,他一把捋了上去“七点钟要踢球,先热热身。”
“噶早踢球?(这么早踢球?)”
“嗯,早上风凉。”景生套上汗背心问“为民爷叔今天去伐?他要没空我可以去看摊头,中午给斯江送个眼镜就行,华亭路到学堂,踏脚踏车快得很。”
“覅。侬归侬忙。(不用,你归你忙。)”顾东文端了脸盆踢踏着拖鞋下楼,又回上来交待“你去茂昌拿眼镜,顺便到银行换一百块洋钿零散送来华亭路,再去趟华山医院,找小卢拿两管膏药,她说了好几天,我忘了。”
“啥膏药?”
“去年你军训不是晒蜕皮了嘛,她给斯江拿了两管药,说是治晒伤的。你让斯江记得用。”拖鞋踢踏着又下了楼,声音倒一句句清清爽爽传了上来。
“男小囡晒蜕皮有什么关系,还非说什么我不上心,没当好爷(爸爸,读音牙),真是——册那,烦透斯(烦死了)。”
“女人就是麻烦,成天婆婆妈妈的。”
景生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不理会他,径直上楼换球衣球裤。年纪大的人就变得跟小孩似的,非要暗搓搓提醒他卢护士是很关心他的。谁对他好,真好假好,他又不傻,怎么会心里没数。
昌平路胶州路路口的静安区工人体育场,早上六点钟就开放了。足球场是最闹忙的,中学生大学生青年工人还有单位里上班的年轻人中年人,校队厂队单位组织的球队,各种比赛不断。好像只要是男人,没有不喜欢踢足球的。要是说起足球你都搭不上话,大约摸是会被反问一句“侬还是个男宁伐!”
景生到的时候队友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球场边不少人在压腿高抬腿冲刺来回跑,球门边有人在颠球顶球练习射门。景生和队友们打过招呼,刚拎出钉鞋,面前就笼了一片阴影。
王璐笑着朝他挥挥手“我表哥他们队里有三个是区少体校的,踢球很厉害,你们今天恐怕要输。”
景生哦了一声,蹲下专心穿鞋。
“对了,顾景生,你那个华师大二附中的朋友的竞赛卷还有吗?方便借给我复印一套吗?”
景生抬起头“你能复印?”
“我拿去我爸单位里复印。你要吗?”王璐笑盈盈地说“我爸的秘书说她能帮我把卷子上的答案先贴上白纸,这样复印出来的卷子就能直接答题。”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啊,反正秘书平时也没事的,泡泡茶拿拿报纸记个会议记录,不要太空闲哦。”
“那你方便帮我多复印两套吗?纸我自己买。”
王璐的脚尖轻轻踢了景生的钉鞋一下“喂!干嘛呀,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我缺你几张纸吗?你也不用分得这么清楚吧,是不是还要给我复印费?”
景生有点为难“复印费多少钱一张?”
“戳气色了(讨厌死了),”王璐站起身,“那我也要付给借资料的钱?不理你了,走了。”
走了两步她回过身笑道“这样吧,踢完球你请我吃冷饮,不许再提钱啊纸的了行不行?”
景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啧啧啧,老顾啊,你真是个木头!”球队队长一屁股坐到景生身边拧开水壶“王璐这么主动追你,你也不请她去看个电影压个马路什么的?”
景生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