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力道毫不留情,崔奉宁闷声倒地,好半天才缓回气息。
他赶紧爬起来重新跪好,没命地磕头,“皇上息怒!”
段景忱居高临下,睨了一眼跪地求饶的奴才。
“大齐整年的税收不过五百万两,修葺区区一个坤宁宫,你开口就敢要一百万两,国库叫你们这些蛀虫吃了个空,如今战事将至,筹不出钱款,你说,怎么办?”
崔奉宁俯身贴地,不敢动弹,“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
“朕当然要罚你!来人。”段景忱怒指道:"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这旨意一出,曹濯都惊了一惊。
崔奉宁连忙求饶,“奴才知错,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段景忱心意已决,任凭他怎么哭喊,听也不听。
两名禁卫破门而入,一左一右拖着崔奉宁往殿外行。
谢慈在旁数着时机,瞧见人被拖出了殿门,适时开口:“且慢!”
他单膝跪到段景忱面前,“皇上三思!崔公公久处大内,不知户部的难处,修葺坤宁宫是正事,他也是替皇上分忧啊,请皇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段景忱眉心一聚,失望地看着谢慈,“怎么方才曹大人说话的时候,你态度那般强硬,轮到崔公公,你却求着朕网开一面?”
谢慈面上露了虚,不敢妄言。
段景忱冷眼一横:“谢总督,你可知,朕最厌恶什么?”
谢慈谨慎道:“皇上最是厌恶……下臣结党营私,蒙蔽君心。”
“你知道就好。”段景忱转身道:“军饷之事你不必参与了,回去禁足三日,给朕好生反省!”
谢慈不敢违抗皇命,“属下遵旨。”
段景忱又对外头的侍卫道:“先将崔奉宁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是!”
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乱说的,皇上面前最是得意的两个大红人,一句话出了差错,转瞬就跌落。
殿内只剩下段景忱、陆鸣和曹濯三人,关上门,段景忱情绪缓和,回了案边坐下,极是疲惫的模样,揉着太阳穴,对曹濯道:“曹尚书起身说话吧。”
曹濯提着衣摆,恭恭敬敬上前。
段景忱声音了没了压迫,恳切道:“朕知道户部有难处,却当真不知,身旁人倚仗朕的名义,如此嚣张妄为,曹大人,你为何不与朕上奏啊?”
未料想皇上竟肯体谅他的困境,心口一宽,提心吊胆的委屈倾泻而来,曹濯道:“臣当时连夜递了奏疏,陈禀实情,不知是不是阉人从中阻碍,没将折子送到皇上面前,臣未得回应,只能照着旨意办事。”
段景忱气愤地摇着头,“曹大人放心,朕会彻查到底,以权谋私的奸佞,朕决不轻饶!”
曹濯欣慰,起身一拜,“皇上圣明——”
段景忱彻底收起君威,不再提军饷,竟与曹濯叙起了话来:“曹尚书,朕若是没记错,当年科举,你三元及第,乃是受父皇钦点的天子门生。”
“臣惶恐,陈年旧事,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段景忱道:“你当年殿试之上撰写的那篇富民论成了翰林经典,入选国子监,天下儒生传习至今,朕儿时也曾修习过,受益深远。”
与读书人谈学问,最是能让他们放下心防。
果然,曹濯的目光不觉深幽,回忆起往昔,惭愧道:“现在回头再看,当年年少轻狂,将治世之术讲得太过容易,道理都是空谈,践行起来,难如登天。”
“这不能怪你。”段景忱道:“尚书大人是百年难遇的治世之才,只是生不逢时,东宫蠹政之下,难以施展拳脚,为了明哲保身,也不得不同流……”
曹濯如梦惊醒,吓得赶紧跪地,“皇上明鉴!臣虽受东宫压迫,却始终谨记效忠朝廷!前太子贪赃枉法之事,臣一次不曾参与过,请皇上明察!”
段景忱看着他跪地的身影,沉默了须臾方才开口,将恩威并施用到极致:“尚书大人快请起,朕并无指摘你之意,朕的意思是,你虽掌管户部,却是孤掌难鸣,手下尽是袁正一类的鹰犬走狗,空有救国之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朝政衰微,定然痛心不已。”
段景忱惆怅地叹了声气,继续道:“你当年处境一如朕如今,满腔热血徒劳,手下无人可用,无人能信……曹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朕出兵,只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不顾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