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本是采买上的,想了半日,说:“似乎是一家卖古玩的,偏想不起来叫什么。”
立时有人喊道:“周瑞的女婿不是开古董铺子的么,就姓冷的。”
另一人摇头道:“周瑞自己家不也遭贼了么。”
又有一个在旁说:“阖府的管事唯有他家外宅平安无事,府里他们家就那么点儿大地方,能搁下多少东西。装个样子罢了。”
贾母阴沉着脸道:“先将人拿了,不得走露风声,请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下头立时有人应了,分了好几路领着几个龙精虎猛的小子直扑往周瑞全家的去处,不由分说将人拿了,凭他两口子吼天吼地的叫屈,拖着送到大库房前。
贾母这会子仍在细细查看后头的那座库房,待查完了方出来,盯着他们看了两口子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看得他二人浑身都凉透了,因亲手拿着那签子问:“你们可见过这个?”
周瑞如何不认得他女婿铺子里的签子?偏他早看到这一溜敞开大门的空库房了,疑心这签子与盗贼有牵连,连连摇头道:“不认得。”
贾母道:“不认得便罢了。”乃命人将周瑞两口子关在一处,他们家的小子媳妇另关一处,起身领着人回院子去了。
回到屋里,贾母只在正中椅子上端坐,并不发一言,旁人更不敢说话。不多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贾母不便亲见,乃使贾政出去说清原委,又将那签子交给他们。下头早有人告知了冷子兴家古董铺子的方位。
五城兵马司来的人听闻是荣国府遭了贼而非豪奴,立时点头哈腰,先是往案发现场去转了转,见那空荡荡的一大排库房不禁咂舌,暗叹好大的胃口。又问可否提审周瑞两口子,跟着人说,那是我们家的管事与太太陪房,老太太欲先问问。那人自知这等豪奴熟知主人各色秘辛,便不再强求,拿着签子往那冷子兴的古董铺子去了。
因年关将至,冷子兴正在店内盘账,忽然外头一通乱声,才咳嗽一声,问:“做什么呢?”就见几个衙役闯了进来向他龇牙一笑:“冷大爷,你犯了事儿了。”不由分说,拿锁套上就走。
冷子兴喊了几声“冤枉”没人搭理他,眼看着都已到了大街上,无数闲人皆上来围观,他平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顿觉羞惭,喊道:“我岳家是荣国府的人!”
那衙役兜头就给了他一下:“你还做梦呢!如今就是荣国府将你告了。”
冷子兴顿时愣住了。
衙役又道:“你那岳父可有偷盗主家财物?你可有替他销赃?”
冷子兴以为东窗事发,登时膛目结舌,没一句话出来。衙役重重哼了一声,拉着他走了。
众人看他那模样便知道确有其事,“哄~~”的传开去。
另一头贾母使个了信得过的朱嬷嬷审问周瑞两口子。起初他们只一股脑儿叫屈,又是起誓又是表忠心。待听到女婿已让官府锁走了,便变了脸色,仍是不肯说半个字。那嬷嬷审了大半日,叹道:“你们再想想,老太太自是不愿意这些家事惊动官府的。如今幸而是我,若换了旁人,只怕有的苦头你们吃。再有,怎么不想想你们家小子呢?”
周瑞家的便动摇了些,又挣扎了会子,终是交代了几件王夫人的旧事。
朱嬷嬷又不是来问这个的,皱眉道:“大库房也是二太太让你们动的?”
周瑞苦笑道:“我媳妇本是太太陪房,我二人只帮着太太做事,这府里上下大都知道。大库房我们虽心里知道些子,又哪里敢动那个念头?再说,纵是我们干的,我们何至于那般傻,带着女婿店里的签子去?显见是遭人诬陷的。”
朱嬷嬷又问:“前些日子阖府的下人都遭了贼,你却是晚饭后出去了一趟。”
周瑞家的大惊,忙陪笑道:“那事儿我却是不能告诉嬷嬷的,只是二太太知道,老太太只问二太太去便了。”
朱嬷嬷点点头,恐怕是什么府里不该说的事儿,她也不想知道。瞧着今儿也问不出什么来,锁了门出来,回去向贾母细细叙述了一回。
贾母思忖了半日,问道:“依你看,可是他们干的?”
朱嬷嬷摇头道:“他们哪儿有那个本事。我的老祖宗,便是搬家也没那么容易。我瞧着仍是外贼干的,九成就是上回那些子。周瑞两口子想来也是遭人陷害。”
贾母皱眉道:“无冤无仇的何苦陷害他们?”
朱嬷嬷幽幽的说:“顶罪。”遂解释道,“听闻那帮强人素来只动奴才、不动主人家。故此官府也不大管他们。若是一直这般,他们倒是能天长日久的这般干下去。只是这回他们怕是得了内应,利欲熏心,没把持住。恐遭官府缉拿,故此寻个替身出来——他们两口子平素并不干净。只不知道那真正的内应是谁。”
贾母想了半日,道:“先饿他们几顿再说。阖府都细细查着,大海捞针也须得将此贼捞出来。”又问,“平日库房钥匙都在谁手上?”
朱嬷嬷道:“此事说来也有几分可疑。多少年钥匙都是王安手上的,偏前两年有一回他吃醉了赌钱,竟糊里糊涂的拿钥匙当铜钱甩出去押注,恰让赖大堵了个正着,一怒将他换去守夜。后有一个花匠叫做陆老忠,是个老实人,因身子不大好,特使了压箱底儿的银子求了赖嬷嬷,换去守库房了。偏此人前几个月忽然得了急病,一命呜呼。王安听说了,又去求赖大,将他换回去……这才多少日子?”
贾母忙说:“既这么着,王安也须细细审着。”
朱嬷嬷应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