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等到沈玹再回到京师时,静王兵败,周家已是天翻地覆:所有人都死了,沈七代替哥哥受罪,成了宫中年少的阉奴。
萧长宁听得难受,既是为将内疚深埋心底十余年的沈玹,亦是为了那个身世坎坷的沈七。
她能说些什么?责备沈玹母亲的狠辣无情,还是安慰沈玹逝者将息?
身体里的暖意已随着故事真相的揭开而渐渐凉去,唯留满腔怆然。萧长宁斟了一杯酒饮下,待到浑身又泛起了暖意,这才敛裾起身,走到沈玹身边坐下,与他并肩相抵,轻声道:“那,沈七有怨过你们吗?”
闻言,沈玹嗤笑一声,“他傻成那样,何来怨怼?他入宫后,我安葬了家人,辗转了一年多才托人用书信联络上阿七。阿七在回信中说,其实在事败抄家的那一夜,母亲兴许是于心不忍,偷偷给他备了马匹,让他逃来漠北寻我……那或许是母亲此生唯一一次心软,可沈七那傻子,却拒绝了。”
萧长宁睫毛一颤,语气染上了几分心疼,“他是为了不连累你。若是找不到周家独子,这场风波肯定会牵连到更多的人。”
“的确如此”沈玹眸色深沉,似乎沉入回忆的漩涡中,缓缓道,“或许是愧疚作祟,我一直在想法子救他出宫,直到六年前,先帝出宫狩猎,我得知沈七也是服侍的太监之一。我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写信告诉他,我会混入猎场的瀑布下,等他一起离宫……谁知,那傻子又拒绝了。”
“为何?”萧长宁疑问,“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玹灌了一口酒,身上有清冷的梅香,沉声道:“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宫女,想留在宫里陪她。”
萧长宁侧首道:“玉蔻?”
沈玹微微点头。
萧长宁道:“即是有了牵挂,那沈七又是因何身亡?”
夜风凄寒,沈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阿七回信与我,说想让我见见未来的弟媳,让我在猎场的瀑布边等他,入夜后,他会带着心爱的姑娘来见我一面。”沈玹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凸起,似是在压抑什么,“都说长兄如父,他想让我给他们证婚,可是那夜,他没能活着来见我。”
“是因为他与玉蔻私会,被人发现了么?”
见沈玹摇头,萧长宁又道:“难道是你藏身在猎场被人发现,给他招来了灾祸?”
沈玹低笑一声,抬眼望着她道:“在殿下眼中,臣会是如此无能之人?”
也对……
沈玹要是那么容易被抓,那他就不是沈玹了。
萧长宁酒意上头,脸颊发烫,干脆将昏沉的脑袋搁在沈玹宽阔的肩上,叹道:“沈七究竟在那晚遭遇了什么呢?”
沈玹的目光慢慢变得凌厉起来,眼神都像是淬着毒的利刃,冷冷说:“他运气不好,在密林中撞见了太后和霍骘私会。”
第48章醉心
“玉蔻,等到明日丑时,你在猎场瀑布边的小树林里等我。记着,要小心些,莫要被他人察觉。”
猎场密林外的空地中,趁着亲卫安营扎寨的空隙,一名身蓝靛色穿司礼监太监服的少年宦官悄悄拉住一名清秀的小宫女,低低笑道:“记得带上你新做的衣裳,兄长会在那儿等我们。”
沈七有着一张英俊的脸,但眉眼却十分温和,玉蔻一直都觉得,那样的温柔的眼睛不该生在这般张扬的一张脸上,有些略微的违和,却不知这种莫名的违和之感从何而来。
此时沈七眼睛晶亮,笑得又傻又天真。玉蔻是服侍太后的宫女,虽然心中欢喜,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静,四下环顾一番道:“你那兄长是什么人,真能混进这猎场里?不会被发现吧?”
“放心,玉蔻,兄长从小就很厉害的。”沈七的言辞中带着几分骄傲,眼也不眨地望着玉蔻,低声说,“真想马上带你去见他。以天为鉴,以月为媒,让兄长给我们证婚……”
“嘘!急不死你。”玉蔻低嗔一声,一向淡然的面容难得浮现了一层羞恼的红晕,捂着脸匆忙道,“我不能出来太久,先回去了。”
“丑时,小树林,你要记得!”
“知道啦,回去罢!”
沈七从未想过自己这般身残之人,也能找到一个温柔体己的姑娘。玉蔻是个聪明豁达的好姑娘,这份感情来得太不容易了,沈七不想委屈她做短暂的对食,他想和她成婚,一辈子照顾她。
时辰怎么过得这么慢呢?真想立刻让兄长见到玉蔻啊……
更漏声声,沈七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又激动又幸福,难以入眠。哪怕是同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不显得聒噪了。
巡逻的侍卫持着火把经过他的营帐,到了丑时换班的时辰,沈七立即掀开薄被,轻手轻脚地拾起衣物穿戴整齐,随即越过通铺上的几名太监,穿好鞋偷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