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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湖(第2页)

在包厢里,张无极说,小牙和他老婆之间出了问题,而他老婆是他有这份工作并得以不断晋升的幕后力量,具体而言是他老岳父。我一阵释然,小牙不是路线问题,是后院起火。

“那到底什么问题?”我一问,张无极又一次狂笑,给我们按摩的姑娘明显吓得一哆嗦。

张无极扭动着肥胖的躯体,像登台表演一样,开始讲小牙的事,伴随着睿智的评论和夸张的感慨:小牙在家打飞机时被老婆发现了。老婆愤怒地发现他打飞机的对象是手机,仔细一看,手机里还有一张照片,一个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姑娘懵懂又风骚地从手机里往外看,而小牙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剧烈地动手折腾自己。本来这是享受,小牙为国为民长期操劳,自我享受一下并不为过,可突然间,老婆的脸和高潮一起出现了,于是两者互相抵消。问题在于,高潮仅仅几秒,而老婆的脸则是实在而又强大的存在。一时间小牙气急败坏,老婆更是气急败坏,他们大吵起来,从晚上十点吵到凌晨六点,然后还是继续吵,一直吵到第二天晚上,六岁的女儿被外婆接走。这下好了,腾空了女儿和感情的家里,非常适合一对结婚十余年的夫妻继续吵架。两个人吵得方寸大乱,精神错乱。小牙承认,手机上的那个女孩儿是他偷拍的,而他打飞机时喊出的名字“王玉”,是一部不知名的电影里一个人物。小牙说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这部电影了,不知道电影叫什么名字,导演是谁,演员叫什么,就是一直记得那个叫王玉的人物,非常可爱。他更加不可能知道那个被偷拍的女孩儿的一切。他去某家酒店赴宴,等电梯时看到并偷拍了一张。不能说小牙对着两个女人打飞机,只能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打飞机的对象是谁,这一对象的表象是两个女人形象的组合。小牙本质上是对着他所不熟悉的花花世界打了一次飞机,以排遣机关官场带给他的压抑。小牙强调那姑娘和他无关。

他对老婆咆哮:“如果有关系我搞人就是了,对着照片搞什么?”

他老婆认为,本质上,小牙是对她没有感觉了。既然如此,离婚吧。小牙吓坏了,这直接牵扯到他的前途,在激愤之下,他表示,可以挥刀斩断刚刚为他带来高潮的生殖器。

听到这里我忍无可忍,笑得热泪刷刷地从脸上滚下来。

“挥刀自宫后,小牙就可以对自己老婆有感觉啦?”

张无极说:“可以呀,生理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升官发财这个感觉。小牙被老婆踢出家门,找我喝酒,很快就把他的事情给和盘托出了。”

“政治上不够成熟。”张无极总结道。

两个小姑娘也都笑了,她们听懂了发生在小牙身上的一切。不知道此刻她们是否愉快地体会到,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凌晨五点多,我们三个腰杆笔直,从陡峭得有些夸张的会所台阶上往外走,脚下的铁皮被我们踩得嗵嗵作响。我们互相问“怎么样”,答案都是“不错吧”“还行”。沉默一会儿后,我说:“真烦人,老婆搬出去还没回来,不知道怎么把她请回来。”

小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问了几句,在提问中,他的语气逐步恢复成领导干部的语气。张无极打岔说,小牙发泄了一个晚上,主要是因为恐惧,我嘛,我是因为热爱。他的话又一次把小牙打回原形,一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

我们决定吃点东西再散,张无极带着我们往巷子深处走去,路过卖煎饼的摊点和扫地的环卫工人,路过污垢深厚的街道和苍白的天空,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烧烤店。这个时候人还是很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坐在几乎看不见的小桌子周围吃着喝着。

小牙对张无极说:“无极,我今天能不能回家去和我老婆再谈谈?”我忍不住插话说:“小牙,你怎么跟别人咨询情感问题的口气都像是领导发言?”

老板呼啸而来,麻利地把一次性的筷子、杯子和劣质不锈钢碗放到我们眼前,拿着纸和笔问我们吃什么。“二十个生蚝,二十串羊肉串,三份烤韭菜,三串烤青椒,三碗酸辣汤。”张无极熟练地报着。小牙连声说:“够了够了。”张无忌说:“这是早饭,还有六七个小时才吃午饭,你以为是吃夜宵吗?”

我觉得时间有点儿错乱,过去的十来个小时被切割得大小不一。我想起手机关机了,于是打开。没过一会儿,一条条信息涌出来,都是提醒我有未接电话。其中夹杂着几条短消息。电话都是老婆打来的,显然她有急事;再一看短消息,我一阵恐惧,她的急事是——她带着女儿回家了,就在我出门后一小时内。对此她有所解释:“女儿醒了,睡不着,喊爸爸,我简单收拾一下就回来了。你不在家,关机。”

她质问我:“你是出去找相好了,还是找小姐去啦?”

我把所有消息梳理一遍,她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到家的,此前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到家后发了一个消息,然后又打了大约十个电话,最后发了两个短消息,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小牙的事,但不知道自己的事。

菜和小吃一一端上来,我把老婆的情况说了。张无极满怀歉意地安慰我说:“没事,你就说和我们在一起,手机没电了。实在不行你把小牙的事告诉她,让你老婆给小牙打电话。”小牙也大度地下命令:“到八点你让她给我打电话。”

张无极立刻毛了:“为什么让她给你电话,你应该给她打电话!”

他们说着,电话又响了,是陈尚龙,和我确认这个周末回不回去。连父亲对我清明是否回去都不甚关心,看来,陈尚龙绝对有求于我。这时是清晨六点。三月的清晨不仅寒冷、苍白,清晨时分的真实街景肮脏丑陋、混乱无比。我们三个草草吃完烧烤,用啤酒润润嗓子,作鸟兽散。

七点不到,我回到家,随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解释。

我对老婆说:“昨晚,多年没有联系的表弟陈尚龙连续打我电话,说是找我有事,一定要见我。我实在不想带他回家,如果你们在家,我可以带他过来,但是你们不在,我绝对不能带他回家,他回去到处说我们分居我就麻烦了。我只能深更半夜出去和他谈心。就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没一会儿。”说着,我把手机通话记录翻出来给老婆看。手机证明了昨晚很晚的时候陈尚龙确实打了我两次电话。第二次是十一点,我解释说:“他第二次电话时,已经到了附近了,我让他在新街口地铁站2号出口那家通宵营业的麦当劳等我。”

老婆又问我:“那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解释说:“我自己又没有想好。我关机,不是出去干吗,是打算不理陈尚龙的,反正他也找不到我们具体在哪儿。但是我还是慢慢地走过去了,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亲戚找我有事,我想拒绝,但害怕拒绝的后果,陈尚龙背后站着很多人,那可是一支没有边际的队伍哇。我真希望我到了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老婆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会慢慢地走过去呢?以你的性格,不理他就是不理他了呀,你这么冷漠。”

我绷着脸说:“亲情,是亲情让我慢慢走了过去,血浓于水。”

老婆笑笑,基本上相信我真的见表弟去了。

“那他没有走?你们谈了一个晚上?”

“是的,一直谈到凌晨五点多钟,后来他坐第一班地铁回去了。他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后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你看,就在……”我停顿一下,“就在六点整,这时他已经上了开往郊县的长途车了”。

“他什么事?”老婆语气非常不满,但是我听得出来她已经相信我确实一个晚上和陈尚龙在一起,她对陈尚龙也逐渐有了一些印象,一小部分是通过回忆,毕竟逢年过节时见过三四次,更多的是通过我的描述。有了印象之后,她同样认为,这个弟弟和我之间形同陌路,如此这般找我,一定是出了大事,可能是家庭对家庭之间的大型事务。

这时,我有了新的苦恼,陈尚龙三个电话都没有说找我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对老婆说陈尚龙的事。我不可能说,我们聊了一个晚上,难得一见的两兄弟,在市区最繁华的新街口的麦当劳,没完没了地喝着咖啡,周围尽是些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和看不出年龄的服务业的姑娘,然后,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我一狠心,告诉老婆:“陈尚龙找我有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他想离婚,要赔对方十万块钱,他打算跟我借钱。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情和第一件是捆绑的,那就是,如果不借钱就不离婚,而我要负责帮他生一个小孩。”

老婆问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结婚后不能生育,但因为他们夫妻住在他父母这边,老婆来自遥远的西部,因此,舆论一致认为问题在女人身上,只有他本人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想让我和她老婆生个孩子。我是被证明过的,女儿长势喜人,异常可爱。陈尚龙见过,印象深刻。”

听了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老婆怒斥:“神经病,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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