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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湖(第3页)

凭着想象力和胡诌,总算让老婆相信我是和表弟待了一个晚上。但对帮他生孩子这件事,老婆明显不相信,我也不信。

九点多,我到了单位,一边和以往一样在电脑上浏览新闻,一边开了一个窗口,写下自己此时此刻最为烦恼的几件事。首先是陈尚龙找我到底什么事,十二个小时过去了,他居然一句都没有说,这比他说出一件我办不到的事还让我难受。看来他不简单,说一藏十,领导风范;其次是如果陈尚龙找我办的事,和我对老婆说的完全不一致,我又要花工夫去解释了,例如,他不是找我借钱(当然,他绝对不会找我帮他生小孩),而是找我安排或者介绍一份在城里的工作。何况这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

发生在小牙身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对老婆说,它不仅幽默滑稽,而且直指人心,黑暗无比。这件事几乎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每个听众都会聪明地联想到,当我说“我有个朋友”时,说的就是自己。

老婆打来电话,吞吞吐吐地说:“你表弟真的找你帮忙?”我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不无嘲讽地说:“是呀,不然怎么会说一个晚上。他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小孩儿。他老婆你见过的,非常朴素的一个人,充满了乡土气息,个子很高……”

老婆打断我的话说:“那就是说,他不能生小孩儿,然后觉得你可以帮忙?”

我说:“应该是的吧!”

说完我有点儿后悔,我应该对老婆说出事实,而不是说出我的猜测。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大致梳理清楚了陈尚龙的事,把各种道听途说和他的实际行为综合起来,我觉得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和生育有关。在农村和新农村,不能生育是最大的罪过,会遭受一切恶毒词汇的形容。在结婚之后和女儿出生之间的三年里,母亲无所不用其极地催促我们要孩子。她使用的手段都局限在言语层面,但是这比动粗还粗暴,例如:

“看到别人家小孩儿出生,发红鸡蛋,我只能躲在家里一个人哭!”

“看到别人抱着小孩儿走在路上,我只能绕着走。”

“人家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我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还要笑嘻嘻的!”

“再不生小孩儿,我们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类似的表述以及更加恶毒和猛烈的措辞,甚至具体行动,陈尚龙应该都遭遇过了。我几乎能确定,他找我,背景就是他不能生育,如果他能生儿育女,就不会找我这个表哥——想到这里我觉得非常荒唐。

老婆说:“如果他要你帮忙,你就帮忙吧,还可以当成调剂呢!”她的语气中不乏哀怨与恶毒。

我的工作是做战略策划,文化、传媒、影视、金融、地产等各个行业都做。因为杂志社的关系,我的策划具备了两层意味,一是有半官方的性质,残存的权威感可以让客户满意;二是后续报道上,我们的杂志就可以解决。找我做战略策划,就等于找到了今后的出路,起码是字面上的出路。当我决定开始工作时,一种虚无缥缈的情绪又涌上来,我所做过的策划,大多数恢宏无比,满眼的空话、大话,乃至屁话,全都没有实现过,但却总是被客户认为不够磅礴。

我给张无极打电话,想约他中午出来吃个饭。小牙的事我意犹未尽,但主要是让他帮我表弟留一份工作,哪怕是保安。张无极手下有两家企业,帮人安排过很多工作。经过不断梳理,我可以确认陈尚龙找我无非三件事:一是借钱,但除了重大突发事件外我不会理他,因为我没钱;二是替他生小孩儿,这虽然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但这件事我恰恰可以应付,实在不行请小牙去,让领导干部的基因广为播撒;三是托我找个工作,离开故土,哪怕只是离开几十公里。这一点可能性极大,我得赶紧去找张无极。

电话打到张无极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Coco。一听是我,Coco说:“张总上午没来,说是昨晚喝多了,晚些来,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来。”她问我,“您要不要先过来等他?”我在电脑里找到Coco的照片,打开来,看着,这样和她说话有点感觉。她长得充满了异域风情,嘴特别大,颧骨特别高,人特别瘦,我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但是偶尔看看还是觉得确实有味道。

Coco又问我一句:“您要不要先过来?”

我想了想,还是去了。

虽然是三月底,但是Coco穿着极其暴露,超短裙加衬衫,外面披一件小小的粉红色西装外套。我坐在沙发上等张无极,让她打个电话。张无极的大嗓门通过Coco的电话传过来,“你陪他,你陪他,我不去了,他现在有麻烦了,他老婆和他分居了,你陪好他。”Coco的脸被张无极酒气十足的话熏得绯红。我看着她,觉得她就是一个奇迹,需要被充分解释的奇迹,她是怎么做到和张无极及其好友、生意伙伴和幕后老板们一一发生关系的呢?事实上,她是张无极的患难之交,这又是一个又长又臭的故事了,跨越了五六年的时光。

去年夏天,她当众号啕大哭,说自己最爱的人一点儿都不喜欢她,甚至不知道她最爱他。这种言情剧风味的表述让我们很抵触,我们懒得猜测她最爱的人是谁,是不是张无极。Coco说完就开始吐。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半裸的女人吐得昏天黑地,被咀嚼过并被胃酸泡过的食物把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想到Coco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在自己胸口的情景,我禁不住一阵反胃。我对Coco说:“我有事,先走了。”

她说:“张总让我陪你。”

我说:“我没心情,先走了。”

她微微一笑说:“他不说我也想陪陪你。”

我说:“实在没心情,又在这个鸟地方。”

Coco固执地说:“你没事的话就再等等吧,中午我父母从老家来看我,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要下火车了,我还有一个小时时间。”

我看看她,点点头。于是,她坐到我身边。我们并排陷在沙发上。沙发表面全是油腻,这让我一阵恶心。我对Coco说:“你父母他们怎么过来?”

Coco朝我这边挤了挤,我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身上,并且不断往衣服里面钻,几乎要钻到她身体里面去了。我们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随后,Coco长叹一声。

她开始说父母为什么来,父母情况如何,但说来说去还是说她自己。她有两个无比心疼她的哥哥,小时候无忧无虑,非常幸福。不过家里对他们太宽松了,自己十来岁就跟着两个哥哥喝酒,导致如今她酒量奇大。后来,不幸陡然间就降临了,大哥偷渡出国,至今下落不明,二哥淹没在黑道风云中,身中数刀丧命。那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等Coco恢复过来,她愕然发现一个事实,即父母只剩下自己这一个女儿了,而且,自己和母亲相差三十八岁,和父亲差三十九岁,自己二十岁不到,父母都已经老了。父母对她最大的希望是能读完职校后找个工作,嫁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安稳过日子。未来女婿能够缓解他们对两个儿子的缅怀。但是,二哥生前的仇人和朋友,都打起了Coco的主意,一个接一个找她。Coco发现,原先哥哥的仇人,对自己倒非常尊重,而对自己特别不尊重的人当中,就有哥哥生前的好友。

她在父母不同意但也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开始外出谋生,第一站是桂林,工作是传销。这形同坐牢,后来,她随同几个人一起挣扎着跑了出来,乘火车辗转各地,到了本市时,基本上山穷水尽,意志消沉,完全听天由命了。她由老同学介绍,进了一家非常高级的桑拿中心接客,第一个客人就是张无极。创业时期的张无极辛苦而无助,沉迷于声色场所。张无极被她的容貌和遭遇打动了,人性发作,风风火火地找了一圈人,像办营业执照那样,迅速将她弄到自己的小公司里。正是那次接客,Coco发现了自己居然也算美艳妖娆,让人觉得有几分混血的感觉。而那天妈咪给她穿着打扮的定位,一直延续至今,小牙每次都调侃她:你怎么穿得像个鸡一样——以往,小牙和我都不知道Coco确实做过一阵小姐,起码是完成了上岗前的培训。

我立刻为小牙以往数次的玩笑向Coco道歉。

和张无极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外来谋生,张无极是主场;她失业失身而张无极拉了她一把;她一穷二白,张无极好歹是个老板……凡此种种,让她最初的幻想基本破灭了。她的幻想是爱情和家庭。破灭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张无极生意越做越大,顺风顺水,而这一过程导致Coco必须从张无极女人的位置退却到助理的位置。正是因为做了助理,Coco必须以职业姿态示人,做好本职工作,随后她就被少许不良客户或要人盯上了,要发生点儿关系。张无极虽然粗鲁不堪,但心地善良,抵制了很多次,后来实在顶不住了,送上Coco,拿到合同。为此张无极破口大骂,诅咒说,以后谁求我做生意,先把他老婆送给我。这句话和Coco说的什么最爱的男人一点儿不爱她,隐约有种对应关系。

Coco倒想得开,身上坚韧和泼辣的性格开始起作用。她说,如果不是遇到张无极,她现在大概要和几百个男人发生关系,现在难得三五个月和某个人睡一晚又有什么呢!话虽如此,她还是极其在意此事的,往往拼命喝酒,喝醉了任人蹂躏。

我们几个同学和Coco发生关系,就是在她和张无极都为此深深困扰的时候。挑明此事的还是前程远大的小牙,他半真半假地质问:“你舍得把她给不相干的人,舍不得给我们?”张无极闻听此言兽性大发,很亢奋地认可了便宜外人不如便宜兄弟。Coco也不拒绝。于是Coco成了我们几个同学普遍的好友。这几位都是已婚人士,Coco以调剂品的性质存在。她越是无所谓,我们越是愧疚和畏惧,可谁也没有勇气拒绝这个女人。我此刻就在她身上缓缓地抚摸着,犹如抚摸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石。

偶尔,张无极会醒悟似的问我们:“你们不会真的把Coco当成我老婆然后来占我便宜吧?”他问得憨态可掬,让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他想得实在太多了。我们谁也没有收留Coco的想法,原因是她跟每个人都那么熟悉。Coco还是张无极的,但越来越不可能与他光明正大相处了,只能耗着,用术语说就是,无固定期劳动合同。张无极还跟我们透露:“Coco其实对你们感觉都不错,真的不错。”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Coco说累了,停下来,小口小口喝水,有点儿发呆。我慢慢地抚摸着她裸露的大腿外侧,看着她的侧面,确实很漂亮。她扭头看看我,突然一下子抱住我,饱含深情地拥抱,脸在我的肩胛骨上越埋越深,似乎想和我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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