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哎,凑巧,我们也要去京城!这样,一会我孙子就过来了,让他好好谢谢你,你也把我们的谢意跟你的朋友转达一下。”
“谢意?”乔阳不解。
“是哇,他帮了我孙子一个大忙!”
三年前,初夏。
从京城前往孔城的火车轰隆隆驶出车站。这辆列车不是高速动车,而是绿皮的老旧空调列车。车上坐的要么是手头拮据的老百姓,要么是到京城进货的小本生意买卖人,要么就是专程来体验生活开眼界的富家子弟。在硬座车厢的方桌边围坐的六个人基本囊括了所有乘客类型,车头方向的那张长椅上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人、一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靠近过道的是个满身横肉、不停讲电话的买卖人;车尾方向的那张长椅上,靠窗坐着一个样貌非常出色的年轻男孩,他身边坐着一对风尘仆仆的乡下夫妻。
火车开动之后,围坐在一起的这几个人边都有意无意地瞟窗边的少年,原因无他,只因为少年面容白皙、五官精致,长了双艳而不妖的凤眸。他用手撑着下巴,一直望着窗外发呆,手腕上有一根银手链,手链上的沙漏坠子非常别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旅途上偶遇美人,是谁都会看上两眼。不过谁都没有美少年斜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看得用心。别人都是找机会若无其事地飞两眼,只有他跟眼睛黏住了似的瞅着人家猛瞧,年轻男人旁边的老爷爷大概是他爷爷,数次不满地踢孙儿的脚让他礼貌点,奈何孙子见着美人魂都飞了,根本不理爷爷的暗示。
如此失礼的视线持续了近20分钟,窗边的美少年受不了了。他转过脸来,用那双仿佛藏了无数秘密的漆黑眼眸跟那孙子对视,不到一分钟,孙子就面红耳赤地别开脸。
美少年似乎是出了口恶气,嘴角轻轻翘起来。
孙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连忙开口跟窗边少年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盯着你看……但你是我回国以后见过最漂亮的人,你真的非常好看。”他的国语似乎不太好,词汇量匮乏,南方口音极重,但语气非常诚恳。
窗边少年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唇角的弧度明媚,他说:“没关系,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我叫韩墨。”他主动伸出手。
孙子立刻伸手与他回握:“你好,我叫杨天河。”
后面的旅途中,杨天河和韩墨交谈得非常愉快。杨天河告诉韩墨,他爷爷是归国华侨,以前在米国经营私人侦探社,很注重孙子成长过程中的礼国文化教育。受爷爷熏陶,天河从小就很向往礼国,一直希望能够落叶归根、重返故土。大学毕业后,他进入联邦从事处理经济犯罪的工作,一年后因工作能力优秀获得了一个到礼国警力交流的机会。
“按理说,我资历太浅年纪又小,跨国交流警力这种事是轮不到我的。不过联邦那群家伙都把来礼国当成苦差事,他们觉得这里还是蛮荒之地、人们都梳辫子坐马车!就这样,我捡了个漏,很幸运地来到这里~”杨天河兴致勃勃地跟韩墨说,可桌边就数韩墨听得不认真,中年夫妻和商人都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面对杨天河控诉的眼神,韩墨打量四周,微微一笑:“作为你分享故事的回报,我给你几点建议:1、不要轻易离开你的座位。2、如果离开座位,注意不要碰触任何人。3、在这列火车上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擅自处理,来找我,我跟你一起解决。4、lastbutnotleast,不要跟初次见面的人说你的身世。”
“这太不友好了!”杨天河有点生气,他认为韩墨说的第四点是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见场面尴尬,杨天河的爷爷便主动找了个新话题:“韩墨,你还是个学生对吗?学校已经放假了?”
“还没有,不过我家有点私事,所以我暂时回家一趟,过两天还会在返京。”韩墨简直进行了“合理保护隐私”的示范教学。
杨天河更不高兴了,拿起水杯说要见识一下火车上的热水锅炉(韩墨:啥?),谁知这一去十五分钟都没回来。
杨爷爷有点着急,站起身要去找,韩墨却叹了口气扶他重新坐下,对他说:“还是我去吧。”
沿着过道往打水的地方走,走过一节车厢,就见另一节车厢的入口处挤满人,人们正在议论纷纷。韩墨从人缝里挤过去,就看到过当中间躺着个年纪不大的少妇,身下都是血,身旁躺着杨天河的水杯,地上还有洒过水的混迹。杨天河手足无措地站在身边,正被一个花衬衫汉子骂得狗血淋头,掏出钱包准备钞票。
韩墨走过去伸手按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环顾周围,对那有颗礼国心却终究是米国人的年轻警察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不是让你出问题一定回来找我吗?”
“他们不让我走,”天河立刻凑到韩墨身边,惊慌地对他说:“我刚才接热水回来,不小心碰到这位太太,水烫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流产了……怎么办阿墨,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乘警叫来?或者让乘务员开广播询问车上有没有医生,请他照看一下这位年轻的太太。”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赔钱!”刚才一直骂人的汉子用力拍硬座靠背,“别想找乘警,这帮狗腿子公务员就会跪舔你们外国佬,肯定不会为我们出头!赔钱,就赔钱,你把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撞掉了,必须得给我赔偿,你这个杀人犯!”
杨天河的脸色刷白,他应该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严重的指责,慌得六神无主。韩墨站在他身边,拍他的肩让他镇定,挺身上前与那汉子对峙:“赔钱不是问题,不过给你钱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的老婆,为什么放任她在地上跟血躺在一起,而不是赶快把她扶起来?第二,我这位朋友虽然混血儿长相,但是中文流利,你怎么知道他是外国人?第三,周围这么多看热闹的群众,为什么没有一个主动把乘警叫来?流掉孩子也是没了条命,在坐的阿姨姐姐们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眼看着刚流产的妹子躺在地上吗?”
“是哦。”杨天河本身是个聪明人,刚才只是一时慌乱才没有看出问题,现在看出问题了,他那颗米国心又开始作夭,弯下身就想把那女人从地上扶起来:“地上不舒服,你快……”
韩墨再次拦住天河的动作:“不要扶。”
杨天河的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但前面吃了亏,现在倒是很听话地不再乱动。
韩墨继续跟花衬衫汉子对视:“回答我的问题。”
汉子咽了口唾沫:“我、我看他长得不像礼国人,就觉得他是外国人!”说完伸手拉媳妇,让女人快点爬起来。女人表情有点木然地站了起来。
“就算我把人扶起来了,你也别想赖账!我媳妇是被你碰倒的,这个大家都看到了。”
“那就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把乘务请来,让他们验一下尊夫人的伤,判断我朋友应该给多少钱吧。如果乘警因为偏袒我朋友,大家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韩墨提议。
可能是他的强势压住了花衬衫的霸道,他的气势变弱了一些,口吻变得好商量了:“这个,小兄弟呀,出门在外,多一是不如少一事,我们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外国友人脸上也不好看,发展成严重的国际问题怎么办?”
“噗,”韩墨喷笑,“你还真敢说?你自己说的这套你自己信吗?”
汉子恼羞成怒:“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外国人在礼国火车上欺负礼国孕妇,你一个礼国人为什么不帮礼国人反而要帮外国人,你这个卖国贼!”
韩墨不为所动:“我想要的很简单,把乘警叫来,照章办事,依法处理。”
“你!”花衬衫怒极,伸手揪住韩墨的领子握紧拳头。韩墨任他施为,只是被他拉到面前时轻声说了句:“你知道流产的女人是什么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