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樱噗嗤一笑,道,&ldo;就是我不说,到了那日您也得被摆上高台,供人瞧不是?再者说,那不过是预先演练一下,过后,可还有那大婚礼呢,那才是正日子,且得折腾您。不过好在有都尉陪着,俩人上高台,总比一人儿强些。&rdo;
妙瑛斜飞了她一眼,轻声叹道,&ldo;他外祖父曹廉去了也有一年了,这会子他才除了服,也不知心情好些了没,他一贯和外祖亲厚,如今又少了个亲人了。&rdo;
文樱不以为然道,&ldo;去了一个,不就又来了一个嘛。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曹大人去的日子也正,一星儿不耽误都尉的婚期,显见着这曹大人还是疼外孙的。&rdo;一抬头,正对上妙瑛嗔怪她的目光,文樱又陪笑道,&ldo;我就是那么一说,倒是咱们家大公主要回京了,一则是来看老爷子,二则是为着您的及笈礼。她可有年头没回来了,冷不丁一见,怕是她都认不得您了。&rdo;
齐国公主李妙琼是在五月底从辽东返京的,同行的还有她的驸马,辽东总兵之子段宗苍,并他们的幼子段召南。妙琼今年三十八岁,是皇帝元后孝肃皇后的独女,咸平朝的嫡长公主,位同亲王,也是皇帝五个出嫁的女儿中唯一一个没有和藩的公主。
妙瑛在养心殿中见到妙琼的一刹那,几乎难掩自己的惊讶之色,妙琼出降时,她尚未出生,后来略见过几次,确也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印象,但妙琼此时不到四十,却已是面容枯瘦,黯淡无光,嘴角略略下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两道高挑的细眉,为她含着悲苦之意的脸上平添了几许凌厉之气。
妙瑛含笑向她行礼,她亦带着浅浅的笑与她道了声好,然而那礼貌中透着的冷漠和疏离,让妙瑛在这个盛夏时节周身蔓生出几分凉意。
&ldo;一晃六妹妹都这么大了,我最后一次回来时,她才不过六岁,远远的望见她在上林苑和内侍们用粘杆粘知了玩,正是淘气的时候呢。时光真是催人老。&rdo;妙琼抚着儿子尚未留发的光洁额顶笑道,边说着她转顾皇帝,目光中亦透着些许清冷的意味。
皇帝淡淡的一笑,&ldo;你才多大,别动不动就喊老,你都老了,让朕如何是好啊,朕可还觉得自己能拉得动弓,骑得了马呢。&rdo;
妙琼低垂了眉头,缓缓轻笑道,&ldo;是了,是女儿说错了话,皆因这些年在辽东待着,那儿的冬天太长,白日又短,漫天漫地只有一个颜色,看久了人都生出了暮气。&rdo;她一顿,停住了话头,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下垂了垂,那唇边的两道皱纹便清晰的现了出来,&ldo;瞧女儿说的,好似跟您诉苦似的。我才见了六妹妹,心里头正高兴,她长得可真好,跟父皇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过女儿说句公道话,父皇可别吃心,六妹妹比您长得还更俊些。&rdo;
皇帝面色稍霁,轻轻点了点头,向那坐在妙琼身畔的小郎君招手道,&ldo;来,过来让朕瞧瞧。他……小字叫什么来着?&rdo;
妙琼一面轻轻推着儿子,一面轻声答道,&ldo;叫怀京,怀念的怀,京城的京。&rdo;
皇帝伸出的手臂轻轻一抖,随即拉起了那孩子的手,端详了半晌,才幽幽道,&ldo;长得像,像朕的皇后。&rdo;
一时殿中众人皆无语,只听得到那叫怀京的孩子清脆的声音,&ldo;皇上的皇后,就是我的外祖母罢?母亲对我说过,说外祖母是这天底下最温柔最好看的人,还说这次上京来要带我去拜外祖母呢。&rdo;
皇帝摩挲着怀京的手,那细嫩的手指搭在自己松弛的手臂上,令他刹那间想起了红颜枯骨这四个字来,他想着怀京的话,那个天下最温柔的女子,已经离开他三十多年了,隔着半生的岁月往回望,那温柔也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只言片语,即便记起来,也是和旁人的重叠在一起,再难分得清晰。
妙琼的目光掠过妙瑛如春花般盛放的容颜,那细瓷一般的肌肤被殿中的灯光一映,竟是流转出清透的珠辉,她的牙根便是猛的一酸,她抬手轻轻的拽了拽怀京的衣摆,那孩子先是一愣,然后懵懵的道,&ldo;母亲,您刚才说上林苑有知了,可以用粘杆粘来玩是不是?我也想去粘两只,带回家养起来,把他们装在小葫芦里放在暖炉旁,这样它们就能捱过冬天了。&rdo;
妙瑛听着这稚嫩的声音说着这番话,心里竟有些凄凉,她柔声道,&ldo;怀京,姨母带你去粘知了好不好?我最知道哪棵树上的知了又大又多,准保带你粘一筐。&rdo;
怀京到底是孩子,听了自然高兴,蹦蹦跳跳的奔到了妙瑛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在即将步出养心殿的一刻,妙瑛听到妙琼干涩的声音低低的回响,&ldo;父皇,您把段郎的父亲调回京好不好?他都已经五十岁了,还能在那个苦寒的地方守几年啊……&rdo;
妙瑛再见到妙琼时,是在太液池畔,望着那一池亭亭出水的芙蕖,妙琼的脸上平静无波,仿佛那样的盛景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刹那芳华,不值得留恋。
妙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略略回首,&ldo;六妹妹,今日天气好,你也来赏花么?&rdo;
妙瑛蹲身行了个礼,微微一笑道,&ldo;我本来想去寻怀京,上次答应了要教他养芙蓉鸟,还没说给他听那选鸟的规矩呢。&rdo;
&ldo;那就算了罢,那些玩意儿在京里养养也就罢了,带去辽东也得冻死,养不活的。&rdo;妙琼闲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