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拂用着最后一丝气力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垂着双目,他便看不到那里蕴藉着点点晶莹的星光,她还是笑着道,&ldo;没什么,我想说,你有空便去看看寿哥儿,还有容安,我许久都没见过他了。&rdo;
杨潜忙点头答应着,曹拂微微一笑缓缓合上了眼,见她合上双目,杨潜才敢蹙起双眉去抵御眼里深藏的水雾,他慢慢地走出房门,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疲惫地望向冬日里的一派萧瑟,望向浮云遮蔽下昏惨惨的一缕阳光。然而他望不见的,是他转身后,曹拂眼角坠落的泪滴,沿着她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跌在白瓷山枕上,一颗泪伴着她未了的心愿,将她送进沉沉的梦里,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一缕浮生清梦。
自那日之后,曹拂渐渐病势沉疴,有时候昏睡数日也不见醒转,杨潜心急如焚几乎将太医院的妙手尽数找来,甚至遍访京中名医,却依然不能令曹拂有所好转。
望月这天,杨慕下了职赶回家中,甫一进门,便看见林芝等人在清华轩的院中架设香案瓜果之物,一时不解道,&ldo;这是要做什么?&rdo;
林芝道,&ldo;是老爷吩咐的,为了给太太祈福,老爷说今年七夕拜月时,太太有身孕没能拜成,如今正是十五,虽过了时令,但想来只要诚心,月宫仙人是不会怪罪的。&rdo;
杨慕怔了怔,问道,&ldo;太太还不能起身,谁来拜月?&rdo;
林芝正要回答,忽听得身后杨潜的声音,&ldo;我来,既是替你母亲祈福,便该当由我来。&rdo;
杨慕回回首看向父亲,见他只罩了一件倭缎排穗褂,一身的清冷之气,加之近日心情沉郁,面容更透着一股青白之色,他忙上前道,&ldo;今日天气不好,父亲要祈福也不能在院子里,还是搬去屋内好些。&rdo;
杨潜神色中露出几许疲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ldo;拜月岂有不在庭中月下的,畏寒不诚,神仙也会不悦。&rdo;他一瞥香案等物,见已摆设齐备,便一提衣摆,双膝跪倒在了软垫之上。
杨慕一慌之下,急忙伸手要去搀扶父亲,却见杨潜摆手道,&ldo;你且去看你母亲,不必管我。&rdo;
杨慕心中又急又痛,当即撩起衣摆,跪在父亲身后,道,&ldo;儿子愿为母亲长跪祈福,望父亲成全。&rdo;他望着那归然不动的身影,颤声道,&ldo;父亲宿疾未愈,怎好在冬日跪在地下,若着了风寒加重病势,儿子便是罪该万死。&rdo;
杨潜双目微阖,无声长叹,倘若跪上一夜便真能换得曹拂从此无虞,他情愿后半生都被蚀骨般的剧痛折磨,这是他今生的孽,也是他今生唯一能流恋的缘。
&ldo;你起来,看过你母亲就回去罢,你还有公主,有容安,他们需要你的陪伴。去罢。&rdo;杨潜语意虽温和,却坚定得不容置喙。
杨慕待要再劝,只听得身后有轻软的脚步声传来,回首望去,正是绣贞,她臂上搭着一件鹤氅,缓步行至杨潜身畔为他披上,柔声道,&ldo;天冷,妾给老爷送件衣裳。&rdo;她脸上带着疏朗的笑,对着杨潜福了一福,也不多言便即转身离去。
杨慕见此情形,忽然心有所悟,原来绣贞比自己更懂得父亲,父亲心里深藏的柔情也好,愧疚也罢,便只能借着这样一个时机向这寂静的天地,这朗朗明月去言说。绣贞不劝阻不相陪,也正是出于对他的理解和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有那么难看么?看见的吱一声呗
第50章月出皎兮
杨潜一夜长跪,对着浩浩星河诉尽了心中所愿,却终是未能换回苍天一记垂怜,曹拂于五日后在梦中溘然长逝,她没能再有机会开口和杨潜做一番道别,也没能知晓幼子已先于她之前离开了人世。
杨慕推开涵虚阁的窗子,映入眼的是漫天漫地的白,昨夜刮得一夜北风,今朝庭霰落满院中,风势渐弱却仍是将墙角的几枝素梅吹得零落,皓白如玉的花瓣飞舞在半空之中,像是带了清新香气的雪片。这样一天一地的苍白刺得他双眼酸痛,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今岁的梅花开了,可那个教会他在梅树下扫雪烹茶,闲看落花的人已然不在了。
外头出殡的事宜收拾停当,谢又陵便来请杨慕过去,他来涵虚阁的次数不少,却头一回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不似人间,才一踏进院子他便看见立在窗下的杨慕,一身麻衣胜雪,眼中平静无波。他浑身一激灵,不知为什么,那眼神便是令他觉得惊怕,他知道杨慕是被诗书礼仪精心教养出来的,他的悲伤也深深藏在那些雅致的韵律之下,不会要生要死,不会一唱三叹,却有着至为隽永的铭心刻骨。
&ldo;诚义,吉时到了,该出去了。&rdo;谢又陵站在门外,隔着窗户望着他道。
杨慕心中一颤,今日之前,他尚可以骗骗自己,皆因母亲还在家中,今日之后,他终是要和她天人永隔。世事茫茫,明日未知,他不知道隔开他们的是人生无常,是阴阳昏晓,还是岁月荒凉,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母亲还能对着他语笑温柔,顾盼疼惜,她柔软温暖的双手抚过他鬓发间,留下一串带着白檀幽香的余温,转眼间她却已抛闪了一切,狠心将生的悲伤留给他们独自品尝。
&ldo;诚义?&rdo;谢又陵见他不动亦不语,只好又唤了一声。杨慕回过神思,转顾他,道,&ldo;这就走,妙瑛,做什么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