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环境清幽,是矗立于山间的一处休养圣地,但对裴父来说,这是一座囚牢,他亲生儿子亲手筑成的囚牢。
他望着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林,怀念起往日光景,“你那时候可真是反常,乖巧听话了十几年的孩子突然做出那么不理智的决定,真让我惊讶,都说你处处像我,但这份不合时宜的固执倒更像你妈妈。”
“闭嘴。”
那是裴彧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是困了他许多年的噩梦,在梦魇里他曾一次次被迫放开沈知意,就像他守着他妈尸体不愿离开时,被裴父一根根掰开牵着她裙角的手指。
是裴父教会他什么叫放弃。
不得不放手。
裴父转过头来,看着裴彧冷戾的目光,饶有兴味,“你就这么喜欢她?”
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失态的裴彧了,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越来越像自己,无论是相貌还是手段,在裴彧夺得公司大权后,父子俩的关系一下颠倒过来,他这个一直强势的父亲开始居于弱势,那个沉默冷淡的儿子则占据高位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裴彧对他,只在最初怀有毫不掩饰的厌恶,就连这点感情,都在那一声枪响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裴父得以翻盘的最后机会,车祸断了他一双腿,他则瞄准了裴彧的心脏开枪。
裴彧没死,他成了赢家,此后裴父没能再见到他一面,他对裴彧来说不再是父亲,而是不值得浪费感情的手下败将。
而现在,他又一次掌握了可以将裴彧刺伤的武器。
“裴彧,作为父亲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裴父慢悠悠开口,脸上尚带一似不明显的笑意,因为他知道,裴彧终究还是不如他——把感情看得太重。
“没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爱你,沈知意现在之所以还愿意待在你身边,是因为她不清楚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白瓷花瓶,裴父抬手折断一枝花苞,淡淡道,“你冷漠、自私、怯懦、卑鄙、贪婪,偏执,你不配被爱。”
正午的阳光已经落幕,裴彧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那一丝光亮正在地面挪移,离他愈来愈远,从裴父开口起,他就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模糊不清。
只在裴父毫不留情点破他心中最怕的部分时,垂在身侧的手才一点一点紧紧攥起,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正因为清楚,才怕被沈知意看穿。
“儿子,”裴父语调愈发温和,就如他从前许多次教导裴彧时那般,“父母尚不能爱这样的你,你又怎么能强求伴侣如此呢?同样,你也无法隐藏本性,一年可以,十年二十年呢?”
“最终,你和沈知意的结局也无非是另一个我与你母亲。”
裴彧母亲死前一直纠结为什么他的爱消失得那么快,这正是他性格中冷漠的因子作祟,他从不遮掩本性,分开时也毫不犹豫,但真面目往往最令人无法接受,深情薄情反差太大,所以裴彧母亲自杀了。
父子一脉相承,裴彧却不比他坦荡,他乐于再扮演一次父亲的角色,亲自教他明白这一点。
“聪明点,裴彧,像你母亲那么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
回华庭时没有看到裴彧,但他早上开出去的车已经停到停车场,沈知意沿着楼梯去卧室和书房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人。
华庭有一栋主楼和三栋偏楼,偏楼是给裴家小辈准备的地方,几年前就一直空着,裴彧总不会到那边去,沈知意思索着下了楼,去问管家。
管家被问得一怔,“先生没在书房吗?”
裴彧天没黑就回来了,此后一直没出去过,管家没去打扰,但也没听到他出门的动静。
沈知意摇头,“都找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