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拖累她,和自己一起死在废苑之中。记得听母亲说过,人被冻死前不会觉得很冷,反而会觉得浑身燥热,萧瑜的脸埋在雪里,听见自己渐渐凝滞的心跳声。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小宫女的脸,甚至萧瑜还不知道她的全名。“冬儿……”萧瑜呢喃念道,他看到两个人坐在温暖的大殿中,红烛罗帐,四目相对,满眼皆是柔情。自己这个阉人,竟然在做这样的美梦,真是可笑啊。“若是这样死掉了,或是就这么病倒了,她定会很难受吧。”萧瑜忽然幻想到了一些东西,在否定和期盼之间举棋不定,求生的本能让他起身,让他回到殿内,哆哆嗦嗦钻进被子里取暖。受尽百般屈辱后赴死的决心,终究是被想要对她亲口道谢的本能替代。“为什么你不能走呢……为什么要留下照顾我这个废人,你不懂我是一个阉人了吗?”萧瑜唇色青紫,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敢开口问冬儿。因此没人能给他答案。他决定把这个疑问藏进心底,不要刻苦寻求自己已经知晓的答案,或许不点破,他也能留她在身边,他要活下来,他要离开宜兰园,他要登上皇位,他要把万里江山都给她!听说人濒死之际眼前会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前尘往事,往昔太痛,不敢追忆,萧瑜拼命地想把这个叫冬儿的小宫女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哪怕你只是可怜我,也足够了……”寒风吹去棹冬儿长跪床阶下,怔怔流着眼泪,萧瑜安静睡着,好像睡卧着的白玉观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瑜,他注定不是她生命中能留住的人。“殿下一路走好。”冬儿为他理好垂落额前的一缕散发,一滴热泪落在他眼角的那颗红痣上。“其实您活着也是受苦,如今走了,下辈子一定要照料好自己,不要这样辛苦过活。”“只是后悔没告诉您,奴婢不在乎您受过什么刑罚,奴婢虽然不配,却用心喜欢过殿下。”冬儿头枕在萧瑜的手上,流干自己最后一滴泪,夹棍在他手上留下的伤痕不知何时已经褪散,白净细嫩的手,却没有丝毫温度。“如若奴婢能活下来,奴婢去求陛下,让陛下好好安葬您。”她做出了一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承诺。冬儿不知为何想起了昨夜的那个长梦,她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还有一些未尽的情思,串成怎么都剪不断的红线,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注定的一般紧紧相连。本欲起身去叫人来敛萧瑜的尸身,冬儿却感到手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量,由于雨前维霰,春泥萌芽。刹那间,好似昨夜的那个血泪浸润的长梦瞬息复苏,与前几日和萧瑜相处的点滴记忆重叠,山棱欲崩,藏海将竭。冬儿觉得好似穿梭前生后世,头痛欲裂,难道是天太冷,她哭了太久的原因?恍惚迷茫之间,她好像看到自己胸前插着一柄长剑,血雾弥漫,剧痛让她睁不开眼睛,身子倒是软绵绵的,将欲长睡。着还是昨夜的梦,一个她死掉,萧瑜夺得帝位的梦。那是寒冬之后,她和萧瑜死里逃生离开了皇宫,隐居京郊,过着普通农家的生活。萧瑜忙着自己的事,不喜欢和她讲话,两人同居一屋檐,两心孤相隔。冬儿只是知道他心中还有天下和仇恨,担心他深夜归来,带回一身伤痕。他的仇人寻来,一场死斗,以冬儿舍身挡下一剑为脚注。她的血被纷纷雪花覆盖,像是在寒冰中开出片朵红花。原来死是这样的痛,身上好冷,比昨夜的梦境更清晰真实。好想再看萧瑜一眼,好想自己的家人和姐妹们。难道这就是死的感觉?不知是倒在谁的怀里,不知是谁的眼泪落在她的颈间。未来的萧瑜会穿上一身黑金龙袍,十二旒冠,一步一步的踏上金霄殿下二百六十八级殿阶,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冬儿就觉得足够了。“冬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弥留之际,她看到萧瑜在宫殿里,梦魇之后叫着她的名字。原来他长些年岁后是这个模样,脸上多了棱角,眼神却还是那么的冷,眼中装不下她,也装不下别人,像是那种绝不会对人放下戒心的狼的眼神。这明明是一场梦,怎么痛和情都如此真实。是不是老天在告诉她,萧瑜活着或是死去,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一厢情愿。“殿下,去侍奉您养伤,我不后悔。”这是冬儿最后说出的话,她说她不后悔。风声连夜,霜气逼人,萧瑜从梦中惊醒,起身时手里握着一柄剑,剑鞘末端处刻着一个“悔”字。他的拇指停在刻痕处,像是摸到了尖刺一样骤停。四下无人,他叫住了前来查看的侍臣,不让他们上前,把剑掷回鞘中。这些年腥风血雨走来,他时常难以安眠,若不枕剑,便不得入眠。新皇登基,所谓“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今日是他即位朝仪的日子,灰蒙蒙的天光漏进殿中,晨雾尚浓,只有殿中簌簌烧着的香炉有几分暖气。萧瑜盯着那些攀升的青烟,一双狭长的凤眼,映着经年的多疑和猜忌。怎么又梦到了她?他命人去查那香炉,今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亲信进殿求见,撤下了香炉,禀告了萧瑜要他调查的事。“陛下,幽州传回消息,紫烟山三年前端阳时节暴雨,雷暴催山,山崩石裂,紫烟山如今都是碎石泥流,不曾寻得陛下所说的坟冢,也不曾寻得一片杏林,还望陛下恕罪。”“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有趣。”他命众人退下,仰躺床上,犹记得受宫刑后那个冬天,他躺在床上足三个月余……又是冬天啊,很快就要入冬了。再过数个时辰,他就要登基成为中原天子,复仇十载,只是如今竟无一人能和他共享今日的喜悦。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忽然摸到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那种触感是……那是女子的手?这怎么可能?萧瑜像是受惊的猫一般骤然起身。想来是他多年孤身一人有了癔症,睁开眼睛,身边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殿下……殿下?”温润的触感没有消失,似乎……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畔呢喃着,时而灵动活泼,时而娇羞嗔怒,可是不论怎么听,都是那种已死之人冥冥的眷恋。心中无念,却动情思。萧瑜的眼角好像湿润了,却没有流泪。头好痛,比冬儿死的那天心肠断碎还要痛。他说不清楚,难道这是那些旧党余孽使的阴谋诡计?是药物?还是什么幻术?萧瑜尝试着再次闭上眼睛,可是再睁眼时,他已不在紫宸殿中,这里,这里是——他一抬眼便见一旁破旧的残案上的梅花烛台,眼角的红痣如他的的心脏一般受惊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