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笑道:&ot;好的。粑作好了,多给两个我吃。我妈说了,要把我姊姊嫁给你作老婆呢。&rdo;
计春道:&ot;呔!不要胡说,同学们听到,会笑我们的。&rdo;
小海听说晚上有粑吃,非常之喜欢。下学之后,一蹦一跳的跑回家来,在大门口就跳着叫起来道:&ot;妈!小牛子说了,要到我们家来磨粉作粑吃呢。&rdo;
他的母亲王大妈,本来很怜惜周世良父子的,自从计春开始读书了,再觉得这孩子前途未可限量,自己是很乐于和他们联亲。不过周世良这老头子,总是淡淡的,不肯表示着态度出来。将女儿许配人,总也不能太迁就了,所以自己也就不说什么。今天听说计春要送米来磨粉作粑,这倒是个接近的机会,自己立刻就跑到周世良家来。兜揽这笔买卖。当她走到周家时,先体头在窗子外向里一望,并不曾看到厨房里有人,冷灶无烟,当然是不曾做得午饭。难道他父子都不在家?于是悄悄的走了进来。伸头向屋子里看,只见一张旧竹床上,棉被是堆得高高的,被里伸出一只黑腿来,计春伏在床边,不住的捶打。王大妈道:&ot;你父子两个怎么了。&rdo;
第14节:第三回(3)
计春回头一看,皱了眉道:&ot;今天早上,我爹在屋子外头吃饭,招了凉风,受了感冒了。他只喊着腿酸,要我和他捶腿。&rdo;
王大妈道:&ot;你不会冲些姜汤给他喝喝?&rdo;
计春道:&ot;我家里没有糖,要到乡店里去买糖,把父亲丢下来了,我又不放心。&rdo;
王大妈笑道:&ot;你爹也不过受了一口凉风,身上发些烧热,又何至于闹得让你寸步不高呢?你若是真个不放心的话,我在这里和你替代一会子,你赶快去买些胡椒红糖来,让他喝下去,盖着被出一身汗,病就好了。&rdo;
计春伸着头到床边去问道:&ot;爹!我去给你买些红糖来冲水喝,你在这里等上一等,好吗?&rdo;
世良道:&ot;你去弄饭吃,吃了上学去罢。不要紧的,我睡一会子就好了。&rdo;
计春也不征求父亲的同意,家里是没有现金,找了一个小口袋,量了二升稻,背在肩上走出去,到乡庙里换红糖胡椒去了。王大妈坐在房门口一张竹椅上,就向世良道:&ot;你父子两个,真是好!谁也离不开谁。&rdo;
世良哼着道:&ot;嫂子!不瞒你说,我要是没有这个儿子,我就活着没有意思了。这个儿子,自小没有了娘,我一手将他抚养大了,我不能看着他受一点子委屈。&rdo;
王大娘道:&ot;你父子两个这样离不开,将来他要是在乡下毕了业,到省里去读书的时候,你打算怎么样子办呢?&rdo;
世良道:&ot;我就跟了他去。&rdo;
王大妈道:&ot;你乡下的庄稼呢广这句话算是把世良问住了。他许久没有作声,叹了一口气道:&ot;我这点田产,算得什么!丢了就丢了罢。&rdo;
王大妈道:&ot;你不做庄稼,那里来的进项呢?&rdo;
世良道:&ot;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无论怎样吃苦,我也不让儿子再停学的。&rdo;
他说着话时,将被头按下去一些,伸出头来;红红的脸,红红的眼睛,向王大妈看着。她点点头道:&ot;难得,你病到这样子,还忘不了儿子的书。&rdo;
世良道:&ot;你那里知道,我父子两个,就是一条命呀广王大妈心里想着:这个人这样疼爱儿子,有了女儿许给他作媳妇,那是一点也不会吃亏的了。她这样想着,有一句没一句谈着闲话,就提到了姻事上头来。笑道:&ot;你这个儿子,不但你自己喜欢他,就是我们同村子的人,那个又不喜欢他。有些人叫我收他作干儿子;我想,那不太好。你老只有这一个大相公,我怎好一定说认作干儿子呢?有道是刘备招亲,认假成真,……&ot;这底下一句,还不曾说出来,早有一阵脚步声走到门外,接着有人叫了一声道:&ot;爹!好些了吗?&rdo;
王大妈这就不便再说什么了。等计春进来了,帮着他将姜汤作好,计春爬上床去,将世良扶了起来,卷了个铺盖卷,放在他身后靠着,然后下得床来,两手捧了姜汤,让世良来喝。等他喝完了,又从从容容将他放下去睡着。王大妈和周家虽是邻居,可是计春如此孝顺他的父亲,还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当日就遍村子一番告诉:说是周家孩子了不得,他是一个孝子。乡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没有什么新闻可谈的。乡下有人生儿嫁女,以及打架吵嘴,这都是大家乐于讨论的新闻。象周计春这个异乎寻常的孩子,本来就是大家一种新闻材料,于今王大妈又宣传他是个孝子,就闹得无人不谈起来。计春究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是虚荣?什么是真理?只是乡下人异口同声的,称赞他是神童,又称赞他是孝子,无人不对他客气三分;就是他所钦慕的大老爹,见着了,也远远的站住了点上一个头。这样一来,倒让计春受了一种拘束,怕人说他孝心是假的,倒处处要谨慎起来。因之他这个孝子的名称,也就始终和神童两个字紧密的联结着。王大妈见满乡满村,无一人不谈着周计春,越是想结这一门子好亲。周家有什么事,常是来照料着。世良那一次感冒。虽是只闹了两三天就好了,但是得了一个咳嗽的毛病,整个月不能出力。光阴容易,转瞬到了初冬,稻子都打收清楚了,省城里收稻的小车子,不断的来收买稻谷,行情也就渐渐的向上涨着。世良除了自己的田产而外,还种有人家的田,当稻子割了捆成堆放在稻场上的时候,就曾去请田东家来收租稻。但是东家约一个日期,又改约一个日期,始终是不曾来。因为这个东家的庄子,离这里有三十多里路,实行收租稻回家去上仓,人工上太不合算,请一个工,只好挑回一担稻去,所以他来收租,总是将稻折了现钱带着走。不过将稻折价,还是一个讲究;若是八九月间,稻一上场就来,这时候的稻价,叫刀口上的价钱,一石稻只好折两块多钱,不值什么;必等过了十一月,卖稻的旺月已到,稻价涨到三四块钱,才来收租。眼见一石租稻,至少也可多收块儿八角的了。世良何尝不知道这个原故?只是东家老推有事,不肯前来。自己咳嗽着,计春又再三的说,不要跑路;直等到十一月中旬,东家周高才才坐了一辆人力小车,带了一卷帐簿子前来取租。照着乡下的规矩,东家来了,是必要酒肉相待的。世良招呼周高才和车夫坐了,立刻把王大妈母女请来,请她们代为烧茶,炒北瓜子,杀鸡,打米煮饭;又量了二斗稻,请隔壁店麻子去乡店里买猪肉和豆腐干,还叫他带一个信到小学里去请刘校长来陪东家老爹吃午饭。诸事办妥贴了,计春也就由学校里回来,一走进门,便看到堆稻的那间屋子里,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老先生,灰布羊皮袍之外,罩着青布羊皮马褂,真是个有福的样子。他头顶瓜皮绒帽,足登绒面大棉窝;这还不算,父亲私有的那个泥火笼子,也放在他脚下烘脚,他虽是三年前,见过东家一次,现在有些不清楚了。但是一看之下,他就知道是东家来了。走向前去,笑嘻嘻的叫了一声:&ot;东家老爹!&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