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轻,掩在了苍茫的风雪里。容念风问:“你说什么?”“没说什么。”他从高墙一跃而下,把手搭在了容念风的后颈,“走吧。”两人手牵着手,走了很多很多年。在那之后的第五年,仙魔大战的战火还是燃起了。叶星辰的身子开始变得很差。有时候他甚至会咳出血,苍白的脸染了病态的红,手腕纤细得厉害,似乎若是起了风就能把他吹走。容念风为了他专门抓了好几个前世是丹修的鬼魂学炼丹,每日都泡在炼丹房里,鬼界也不管。他在炼丹上着实没有天赋,总是会把丹房给炼炸。鬼界那些鬼不敢当着容念风跟前抱怨,就告到了叶星辰那儿。夜里,叶星辰轻声咳着,笑着说:“不用的,好不了。”容念风还在琢磨手中的秘籍,歪头看他:“我都还没修炼出来,你怎么知道不行?”殿外的风是刺骨的,鬼界的幽蓝魂火在放在长廊的头骨上跳跃,叶星辰愣了下,回神时发现红烛都快燃尽了。他说:“我活不了太久。”容念风问他:“为什么?”“因为我不该诞生的。”世间的大多罪恶,都因他而起。他本不该诞生。“你若知道我是谁,你就不会爱我了。”容念风看不懂他眼里压抑的情绪,但他猜那里面是说不尽的爱意,诉不清眷恋,分明他们还没分开。“你是谁我都爱你,”容念风很少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说得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红,可他说得坚定,他喊,“辰辰。”容念风最后还是知道叶星辰就是传闻中那个青面獠牙的魔族圣子了,他一脸惊讶:“不是说长了耳朵和尾巴的是低阶魔族吗?而且你长得是好看的,和传闻中不一样。”他薅了下叶星辰毛茸茸的耳朵,这是只有他们亲近的时候才会长出来。很可爱,也很好摸。叶星辰有些不大好意思,偏了头,不去看容念风,小声道:“我也不长这样。”容念风瞪大了眼睛:“那你长什么样?”他喜欢长得好看的魔,也喜欢长得好看的鬼。若是叶星辰不好看。算了,不好看也行。容念风心想。“不知道。”叶星辰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说他是在罪恶里生的。在他很小的时候,魔尊和魔界的左使寻了几百个魔族幼童,把他们关在一座很深的牢狱里相互厮杀,这叫养蛊。只有一只蛊能活下来,而叶星辰就是活下来的那只蛊。他只会屠杀了。他渐渐在黑暗中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上阶魔族若是进化,可以自主选择保留下进化的特征,叶星辰留下的,只有一张看不出他原本模样的面孔。容念风于是又有了新愿望:想看辰辰长何样!…“我要死了,但有点舍不得他。”——叶星辰。容念风把炼丹的秘籍都要翻烂了,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说是那种诡异的蛊可以用至阴之物压制。至阴之物,要在何处寻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戚辞提醒的他。“你要至阴之物作何?不过你是鬼君,吞了那么多魂魄,想来你自己就是至阴之物了。”容念风恍然大悟。他在丹药里加了自己的血,所以没有天赋的都有天赋了。叶星辰当真好了些。对叶星辰的病束手无策的鬼修震惊得不行。鬼是凉薄自私的,又有谁能想到其中至阴之物竟是鬼君的心头血呢。后来,仙魔的战火还是蔓延开来了。叶星辰要走了,临走时,容念风问他:“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好。”叶星辰笑着说。他们就这样分别,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过多的不舍。十几年的陪伴,似乎只是一场梦。容念风坐在殿外看风景,十月鬼界的天空是灰色的。再后来,生灵涂炭,战火纷飞。鬼界还是不可避免地卷了进去。那是他和叶星辰分开的第四年。鬼界的鬼修都知道他们鬼君身旁的那只妒鬼消失了。有鬼说可能是体弱,没捱过去死了,也有鬼说是鬼君早就厌烦,就抛弃了他。容念风懒得管。仙魔大战是在上古秘境,千年前的上古秘境还不是一片废墟,很好看,风吹着树叶,像是海上的浪一样上下浮动,林涛阵阵。魔族单方面毁掉了与其他三界的休战契约,妄图再次占领五界。所以本该是仙魔大战,却成了其余四界和魔界交战的引子。那时,地面是裂开缝的,魔气阴气还有灵力交缠着,赤红的岩浆在裂缝里翻涌,溅出的火星子似乎能把世间的一切吞没。世间陷入了混沌。树叶枯萎了,异兽也死了,随处可见的是衣不蔽体的百姓,饿殍遍野。有人族的,修仙界的,也有魔族的。他们说:“生下来就是受罪的,不如从未走过这一趟。”天穹暗沉,无尽的灰烬飘洒,落在他们的肩,他们的魂魄上,留下战火的烙印。梦里,是尸山血海。梦外,也是尸山血海。他们说:“这世道啊,当真是活不下去了。”只要魔族圣子活在世上一日,罪恶就在诞生。容念风和叶星辰再次相遇,是在某次战火后的夜晚。血色雾气在半空缭绕,猩红的血水令人作呕。遍地的残尸,内脏,手脚还有头颅。还有些没有死透的魔和修士,轻轻地呻吟。月光斜斜的打在地上,照着那血红色的血雾。寂寂寒光,孤夜长明。他们不期而遇。容念风突然觉得庆幸,还好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白衣少年变得更瘦了些,受了伤,漂亮的眉眼溅了血,缠绕在他周身的黑雾在见到容念风的那瞬间少了攻击力,乖巧地被收回到少年的神识里去了。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只魔,面色不虞地看着容念风,但叶星辰没动,他们也不敢擅自做决定。容念风就静静地看着四年没见的人,叶星辰的手,染了红,鲜红的血顺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蜿蜒而下,聚在一起,又落在地上。久违的心悸,容念风心想,原来他一只鬼,心也是会跳的。他跑了起来,深凉近雪的晚风扬起他的衣,冷风猎猎。红色的彼岸花霎时在尸骨上绽放,带着清冷的幽香。有魔惊恐说:“是鬼君!快杀了他!”只是话才落,叶星辰却动了指尖,数十只魔面色一变,顿时在血雾里湮灭。容念风撞进了他的怀里,他说:“好久不见。”叶星辰喉结一滚,像是平静地回:“好久不见。”容念风勾住他的指尖,于是,血就染红了他俩的手,他们在风里跑着,要去更远的地方。跑啊跑啊,容念风停下了,那是一处很广阔的地方,草高得到了他们的腰,风拂过,绵延成片。低伏在荒草中的萤火振翅,霎时成了满天星河。容念风如画的眉眼轻弯,他闭眼,从神识里唤出把修长的剑来:“以后就不用脏你的手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寻的。”剑唤寒霜。“我识了字,寒霜和寄无,听起来是不是还挺配的?”容念风笑着问。叶星辰一袭白衣,长发如泼墨,也笑说:“嗯,很配。”风很大,扬起他们的衣,也扬过了那四年。他们在萤火点点的黑幕下亲吻,心跳得快,一如当初在破庙里少年藏不住的心事。叶星辰把头抵在容念风的肩上,轻轻地说:“我要死了。”“你可以杀了我吗?”两个人都没说话,但他们以为对方看不见,所以就任凭眼泪往下了。叶星辰要死了,魔族圣子的诞生,要么早夭,要么短命。千万年的岁月,他却连百岁都还没走过,他就说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