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从车载空调口释放出的,把车内笼罩住的,全是黑压压的死寂,在无声无息中,能把人一点一点淹死。
简乔一言不发地将车子越开越快,我盯着他搁在刹车和油门之间,以高到让我想吐的频率转换着的长腿,揪紧了安全带,好几次想开口告诉他如果他赶时间其实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扔下我真的不介意去坐公交车啊哈哈哈,可偷偷瞄到他的脸色后,我选择把这些话包着一包口水一起咽下去,然后一脸斯巴达状得在心里默默向佛祖祈求:若能安然渡过此劫,我愿意吃素和放生……
气氛很令人蛋抖,在这场漫长而无声的拉锯中,我努力让自己看来不那么恐惧和忐忑,可边上像是坐着一整座冰川,让人在不住的急速摇晃中,分分钟忍不住以为自己正要撞船。
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失策,早知道还不如蹲到后背箱里去……
可当车子还没能从高架桥上兜下来,我就开始适应他的车速,全然视死如归了。
因为我相信,如果现在摇开车窗呕吐,最大的可能性是被自己的呕吐物给糊一脸。
到达家楼下时,因为一路上的神经得高度紧绷,我已经筋疲力尽,天知道我现在有多么虚弱,只想单脚跳到床上瘫着,然后消耗几天功夫来恢复HP。
我小心翼翼地松开安全带,拉了拉车门,不动,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简乔,只好盯着窗外,小声地说:“简乔,你开下门,我下车。”
可是,很久很久,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只好转过脸……
他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也不肯看我一眼。
我慢慢地把手从车把上放下来。
我们一起沉默地,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谋杀着彼此的时间。
两个人粘稠而浓重的呼吸,让车窗上凝结了一层白得很虚空的雾气。
在眼看它们就要汇积成一连串饱满而剔透的水滴时,简乔抽了几张纸巾,平静地说:“把脸擦干净。”
我接过来后,只是把它们全团在手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把声音,它们听上去,软弱,与一文不值的,完全不像我自己。
我不知道刚才简乔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简鱼是怎样有条不紊地教训我,或是究竟听到了多少,但当我听简鱼说他曾经以为我失踪而去派出所认尸时……
我承认,我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与错愕当中。
很难想象简乔在掀开裹着一具兴许满目疮痍的尸体的白布,最终发现那并不是我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心情。
换做是我,我会抬起手一拳一拳用力地砸在墙上,然后用最恶劣的字眼诅咒:程景飒你妈了X的有本事这辈子都死在外面别回来!我操你X!
我一定会。
换做任何人都会。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一点?”他开口问我。
他说话时,冰凉的气息从我耳边卷过,刚下飞机的缘故,声音听上去有无尽的疲倦。
这种疲倦,让我很消沉,消沉而蜷缩地,甚至可以轻易地去承认自己的溃败和沮丧。
简乔就坐在我边上,而我却被无穷无尽的沮丧包围着。
在这一年零七个月,彼此隔绝的日子中,我那么拼命地为自己调试出一个最平静最普通的情绪,我常常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再也不需要见到简乔了,再也不。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在他眼前走失了,抑或他在我眼前走失了。
总之,我与他,我们在匆忙之间,已经坐上了能够迅速从对方生命中逃亡的车厢,而渐行渐远。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二零零九,六月,刚刚入夏,最充足的光线和温暖湿润的气候中,我带着一副迟钝腐朽的躯壳,离开直浅回到这座城市后不久。
那一天,我站在路边,东倒西歪地靠着沉落,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栽倒在地,化成一滩浊臭的尸水,然后在阳光下像一团白烟一样地蒸发。
光照泼在眼前,像是一桶被打翻的油彩一样色彩斑斓,恍然间,我见到简乔从街对面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像潮水退去一样的静谧和忍耐。
我一脸可笑地拍了拍沉落,“落落,我又出现幻觉了。”
在他走到我们面前时,我对她说:“我好像看见简乔了。”
他一把将我从沉落身边捞出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重重地拖到路上,在他看着我的眼睛里,蕴育着最辽阔深沉的愤怒,一双手剧烈摇晃着我的肩膀,让我有一种他正要掐死我的错觉。
他隐忍却又失控地吼我,“程景飒!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这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质疑中,我惊恐到几乎崩溃,虚汗把自己浸得*,却又浑身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