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宁愿,你不是明薇的孩子。”“我们的儿子,怎么可以是一个变态……”“这是病,可以治好的,别怕……痛也忍着。”好像坠入了一个漩涡般的梦境中。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雨声纷至沓来,砸落在茂密的草坪、红砖的墙面,砸落在治疗室冰冷的窗沿。那些纷繁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张网一样,密密麻麻地将他包裹,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有人以冷漠的语气在他周身交流,是慢条斯理的英文,他头痛欲裂,听不真切,只觉得一切都被瓢泼大雨所吞没。窒息感涌来,江麓猛然睁眼。窗外,秋朝是明亮的光景,甚至有些刺目。长洲昨夜并没有下雨。他仰躺在床上,浑身发沉,头晕目眩,好像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过一样。凉意涔涔,原来整身睡衣都已经被冷汗湿透。时针走过了七点,老纪已经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江麓下来。睡过头这件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自律的小少爷身上。保姆上楼,敲了几次房门,也不得回应,终于拿钥匙打开了门。“少爷,我进来了。”清晨的阳光落在胡桃木色的钢琴上,身形有几分伶仃的少年扶着门框,微低着头,额发散乱。“早上好。”江麓咳出口热气来,苍白的脸瞬间涌上血色,“我好像发烧了。”保姆看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连忙道:“我去联系医生,您先休息。”早读的铃声响了又敲,五班教室的最后排,有一个座位却始终空荡荡。陈彻扭过头来,语气欠揍:“刚和你做一天同桌吧?江麓他这就不想来学校了?”苦于自己一直被商泊云拿捏,陈彻昨天做了恋爱辅导后,终于发现一个挑衅商狗子的方法——用钢琴家。但商泊云没理他。他低头,手机点开了江麓的聊天框。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从小不坦诚到大的江麓暂时没有和他交底的自觉。指尖敲敲打打,身后忽而响起了叶凝的声音。“小商同学,来一下办公室。”叶凝往他手里看了眼,轻咦了声,“学校不是禁止放学前拿出手机吗?把手机也给我带上。”陈彻没憋住笑,在商泊云起身后瞬间破功。商泊云顺手把手机放进了兜里。走廊上热闹得很,五班的、六班的都在外头晒太阳。“老师好!”一群皮猴子歪歪扭扭倚在栏杆边上,打招呼的样子很没个正形。“商老板,你咋跟在叶老师后头?”有猴看到了商泊云,还想招呼智人一块儿来闲聊天。“别不是英语作业又没做完吧?”“哪能啊,咱们商老板这次英语及格了。”商泊云英语之差大家都有所耳闻,不过这次月考堪称突飞猛进,有人举起手,比了个大拇指,“现在他的年级排名,是这个。”“别瞎猜。”商泊云闲闲应了一声,他步子迈大了点,走到了叶凝的旁边。叶凝扭过头,有些好笑地看了这个过于自如的学生一眼。经过了办公室,叶凝没让商泊云也进去,。“在外面等我一下。”她从办公桌上拿了一本册子,又很快走了出来。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是高三年级部的会议室,除了周一之外,这儿大半时间都是空的。“进去找个位置坐。”商泊云放眼看去,主位是一把很气派的老板椅。“高主任平时就坐在这儿开级会。”叶凝把门带了点,却没完全掩上,隔着半敞的门缝,能看到栏杆之外热闹的操场,“商老板,要坐上去过过瘾吗?”“还是不了。”商泊云替叶凝拉开一张椅子,而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高主任的头发好像越来越少了。”“这话我就当没听到。”叶凝想到高桂生在秋风里逐渐萧瑟的发顶,好歹还是忍住了笑。她没立刻翻开那本册子,而是先看向了商泊云。“换了新同桌,感觉还好吗?之前你说要和江麓做同桌,我还很惊讶。”叶凝笑的时候,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和蔼,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备心,觉得这是个莫名慈祥的年轻老师。——实际上,早在月考之前,她就考虑过让这两个人做同桌了。商泊云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不好说。”“啊?”这和叶凝料想的回答不一样。“好吗”后面不应该接“好的”嘛?她只好继续微笑:“有什么问题吗?”“老师,我才只和江麓做了一天的同桌。”商泊云慢吞吞道,“他今天没有来。”“哦,原来是这样。”叶凝松了口气,这孩子,说话还怪会吊人胃口的,“他请了病假,今明两天都在家休养。”还是江家的保姆给她发的消息,说来真是有些怪异,作为江麓的老师兼小姨,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保姆和江盛怀的秘书来关心、了解江麓。她翻动着手里的册子,上面列的是商泊云和江麓几次考试的分数,两个人的物理和英语,恰好总是反差巨大。思绪有一瞬游移,江盛怀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江麓的人生,却总让叶凝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她只是个占了些许血缘关系的小姨,无从去置喙太多。口袋里,手机静悄悄地躺着,商泊云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而后问道:“他情况还好吗?”“发烧,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由于叶明薇身体的原因,江家的家庭医生一直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叶凝有些慨然。“还知道关心同桌,看来确实相处得不错。”她回过神来,打趣道,“到底是你自己特地来说要坐一块儿。”“要放以前,我是不信的。”商泊云的心放了下来,眼里也带出了几分笑:“我也不信。”“好好保持。”叶凝老怀欣慰,又道,“老师今天叫你来,其实就是和你新同桌的事情有关。”“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班上很多同学也都知道。”商泊云点点头。高中生说是忙碌,又总能分出时间来八卦,学校的人七拼八凑,大致描述出江麓的出身,陈彻那天说得绘声绘色,和其余人一样,认定他一定会成为钢琴家,高中生活只是过场。“让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有互相帮助的考虑,你们擅长对方有短板的科目,所以做同桌也很合适。后天开始,他也会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叶凝给他看两个人的成绩条,商泊云望过去,他和江麓的名字一上一下的靠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登对。“但是只有周一和周四。”附中的高三生一周要上六天晚自习。叶凝托着脸叹气:“别觉得奇怪,这是我和他家里争取后的结果。”商泊云于是又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江麓以一种很安静的表情说:“没有什么比钢琴重要。”他忽而在这刻产生直觉,可以借此更了解江麓一些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争取?”商泊云问。哪怕是艺术部的学生,在进入强化阶段之前每天也依然不会落下晚自习。“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商泊云没错过叶凝眼睛里的怅然。“我几乎算是看着江麓长大的。他家里对他期待很高,特别是他父亲。”思及江盛怀,好脾性的叶凝蹙眉。上周,她久违地拨通了叶明薇的号码,向她建议,让江麓在学校上晚自习,起码在一轮复习完成之前。她的堂姐似乎很诧异,谁都没和她提过这件事情。没多久,江盛怀的秘书打了电话过来,语气很客气:“少爷的事情并不劳这样费心,若有事,还请和我联系。”“这是江先生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