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道这‘隐’字了,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公孙缨看过沉默不言的杜攸,遂先接话而来,“如今还未当面言语,何时撕破脸面便不好了。”
“殿下可以囿于昔年情分忍让、给予,这是他为君当有的一面仁慈态。但是贺兰氏却不可以挟恩图报,而是该忘记恩情,这是他们为臣当有的的一面谦卑态。”杜攸驻足望向西边洛阳城的方向。
寂寂函谷,山花飞鸟惊尘,树根草蔓遮道。
“可惜,这贺兰氏至今未明白这个道理。”杜攸说这话时,不由想到千里之外的贺兰敏,“但愿无有撕破脸的一日!”
明明在谢琼琚回千山小楼的当日,贺兰敏便问过他,他亦给她解惑,可惜到底也不是个明白人。
攻占函谷关最后的战役在六月初三的平旦,随着前锋李洋一支滚油箭射入城楼,贺兰泽亲擂战鼓。
整整九日,战火不绝。
刀枪入骨肉,马蹄踏血泥。
六月十三,最后的城门破开,降书递上来。
近二十年谋划,两次西征,鏖战一年,长安皇城终于匍匐在贺兰泽脚下。
喜报传至辽东郡,贺兰敏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太多喜悦。
如她二月里所言,高句丽果然乘虚而入。
在观察三个月后,五月下旬率领甲五万而来。彼时幽州城守军不过五千,高云峰并未强攻,而是围困之。
如今已经一月有余。
“主子,三州的家眷已经撤离,退守去了青州城。但是夫人不许兵甲护送,说是兵甲得守城。”绘书捧来一碗冰盏奉给贺兰敏道,“主子,您也起身吧。左右已经传信给主上,而眼下这告捷文书都传来了,主上定然能腾出手接应我们了,我们启程迎上去即可。”
贺兰敏握着那封文书,依旧沉默着。
确切地说,自二月里从谢琼琚处回来,她便开始寡言。
许是因为安嬷嬷的死别,亦或是因为阿梧的生离,都让她静了生息。
她自然应该愈发恨毒谢琼琚。
然而那日归来,她在遍体生凉中,在又惊又惧后,生出两分自责。
技不如人的自责。
她隐约觉得自己将母族推到了一个险境里。
是何险境,她也说不清。
只是在收到贺兰敕征询是否发兵增援的时候,她慌忙去信,让其赶紧发兵。
她终于意识到,相比担心手足不发兵令自己儿子孤军奋战,她同样担心手足发兵后,她的儿子已经不再需要。
果然,喜报前的一封书信,所载便是贺兰敕被要求屯兵洛阳城后,对贺兰泽的种种不满。
“上次去信给三弟让他发兵,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贺兰敏放下文书,搅拌着冰盏。
绘书蹙了蹙眉,“奴婢记得是三月上旬。”
贺兰敏眯了眯眼睛,松开勺子,将冰盏推在一处,从发髻拨下一枚簪子,将渐弱的灯芯挑亮。然手莫名打颤,竟是挑了好几回没有成功。
“奴婢来换一盏。”绘书示意门口的侍女下去那灯烛。
未几,光焰重新亮起。
贺兰敏却久久凝视着侍女捧下的枯油残烛。
“所以最迟三月底定能收到信的。阿郎的决战在六月里,若是收到信能听我言即刻发兵,阿郎断不会拒绝的。可是,他们都没听我话……”贺兰敏依旧回绕着上面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