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他眼前散开:“我刚刚问了何庆的女儿何淑梅,说的什么你也肯定都听到了……我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刚才我才确定了我的怀疑……”詹决微笑着望向他,眼神中甚至隐隐带着鼓励。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哭号。沈沛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内鬼……就是江暄。”☆、浮沉(二十八)纵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翻过窗户看到别墅内的景象时,盛景还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他看到数不清的白色块状物体从流水线上滑过,然后被包装成小袋,装箱,再搬到货车上,准备运往各地。灯光的照射下,那白色物体泛着妖异的光芒。兴奋型甲基苯丙胺——也就是俗称的冰毒。这里居然是个大规模的制毒工厂!盛景喉头动了动,第一次后悔没等缉毒队赶到就擅自行动。他暗暗握紧了抢,一闪身藏到了集装箱后面。工人们都有统一的制服,他一个外来人员很容易被认出来,这么藏下去绝对不是办法……盛景飞快扫视了一圈,这栋别墅分上下两层,下层被当做制毒的工厂,连大门都高到容许货车通过;上层则面积不大,被分成了十几个房间,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他余光瞥到一个工人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样子还挺年轻,不超过三十岁,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低头族还真是哪里都有。盛景这么想着,背靠集装箱,下意识绷紧了呼吸。待到那小青年经过时,他猛的出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手刀敲晕了他。盛景稳稳地接住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关了机,往小青年怀里一扔,把他整个人都塞进了箱子里。三十秒后,他穿着工人的统一制服,稍微压了压帽檐,不动声色地融入了人群中。……“……其实我最早怀疑她是在你那起车祸发生之后,何庆的车一开始就是冲着江暄去的。当时我们以为是犯罪组织的人发现我们想调查詹旭,所以才来灭你的口……”沈沛的眉心距离枪口不过两厘米,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冷静地分析道,“可是有一点说不通,他怎么能肯定,最后进急救室的一定是你?他怎么知道你会帮江暄挡这一下?”詹决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不定我对小暄的爱感天动地,连他们都知道呢。”沈沛没理他:“所以后来我们怀疑这是你自导自演的好戏,但今天中午我特意问了值班的交警,他说你活下来的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你这一把赌的可真大。”“可是我赌赢了啊,”詹决懒洋洋地说,握着枪的手晃了晃,好像随时都可能扣下扳机,“车祸真是个好法子,不管是我爸那出还是我这个,都让你们耽搁了不少时间吧?”沈沛:“确实,但这也让我基本确定,何庆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是江暄。”至于原因,大概是何庆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把江暄当成了罪魁祸首。“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我才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蹊跷。”沈沛慢慢地说,“比如江暄是在国留的学,你们应该在那里就认识了;比如郑卓晨为什么会对内鬼无条件信任,内鬼又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机密,还能给郑卓晨打掩护……江局是个工作狂,即使回家也会带着工作,他本人日常生活又比较不拘小节,一般不会避讳他唯一的女儿,甚至会主动告诉江暄一些案情……只是我不知道,江局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些。”他微微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那个以‘z’为名的电邮账户,就是‘詹’吧?不过账户是你的,发件人却不一定。在你被警方监视期间,是江暄登上你的账户,给林扬发了那封邮件——我差点忘了,金在寅潜入医院那一天,江暄也在场。”“在来绵宁村的路上,我见昭宇群发了条信息,说在监狱门口碰到了苏演,对方暗示他内鬼为了隐藏身份,很有可能不会来探病……除去省厅和市局的人以外,江暄才是那个最应该来探病的人——尽管我们都以为她是被你带走了,但如果你恰恰是为了掩护她呢?”詹决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哦我又想起来一点,”沈沛略一抬头,险些直直地撞上枪口,“我回国之后,犯罪组织第一次出现是在逮捕周瑾那伙毒贩子时,误打误撞引出了陈怀义……但他们当着我们警方的面杀了人,真正和我们发生直接接触,或者我该说你们终于按捺不住的时候,却是在陈默那个案子……那回我正在跟江局讨论这事,没跟着去机场,”他顿了顿,然后说,“——但我记得很清楚,陈默死亡时,江暄正好下了飞机。”每个疑点单独拎出来似乎都无足轻重,但当它们被列到一起时,就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勒住人的喉咙,迫使他朝黑黢黢的深渊坠去。☆、浮沉(二十九)两个人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几声凄厉的鸟叫从树林深处传来,很快又被风吹散了。“……”詹决缓缓地问,“说完了?”沈沛:“应该是完了。”“你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有理有据了,那我就不用补充了。早在我第一次在仁和医院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告诉我言多必失——”詹决微微侧着头,表情近乎温和,“我记得那回我说好了要把小暄送回家,却被你们一个电话叫到医院,还得配合你们调查杀害陈默的凶手……”沈沛打断他:“你对江暄……到底是什么感情?”“你说呢?”詹决反问,这个问题似乎逗乐了他,以至于他再次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都这么多年了,是真是假你看不出来?”沈沛没说话,但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怀疑。“……不信也罢,”詹决无所谓地耸耸肩,“幸亏小暄不在,要不然你可就在挑拨离……”“她现在在哪儿?”詹决“呵”了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先前已经说了那么多,到这时居然计较起来了。沈沛下巴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示意他看顶在自己额前的枪口:“因为你有枪,而且我之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会来这里,盛景今天出外勤不回来——我等不到任何人的救援。”……其实盛景一开始想的很简单:先顺利打入敌人内部,然后熟悉一下地形以及这里的安保,不能让缉毒队的兄弟们摸瞎。刑侦这一行堪比万金油,各个部门——尤其是缉毒队——的事情都得掺和一脚,潜入贩毒团伙中当卧底也是家常便饭。盛景本人天生是个不上心的主,再加上有和沈沛赌气的成分,他几乎完全把“潜伏制毒工厂”当成了一个一星级的新手任务。大概“说大话会闪着舌头”的老话还是有道理的,就在盛景估计完形势打算功成身退时,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拦住了他:“这一批货明早得运出去,就你闲着,赶快过去清点一下!”盛景含糊地应了一声,见右侧堆积着大量集装箱,便朝那里都去。管理员:“哎,你往哪走呢?”盛景知道自己走错了,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去趟卫生间。”管理员狐疑地看着他,突然疾走几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你帽子压那么低干什么?你——”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角落里,被十几摞集装箱挡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灯光太亮了,”盛景回过头,大半张脸被帽檐挡住,管理员只能看到他微微挑起的嘴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后颈一凉,跟着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两秒,他终于听清了对方的后半句话:“……晃眼。”盛景如法炮制把人塞到了另一个空箱子里,正打算赶紧走人,管理员身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