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业又喝了一大口,双眼猩红:“若连妻小也保不住呢?”
李重俊的儿子只有三四岁,稚子何辜?江风想到曲江池上拘谨无助的太子妃,想到李重俊穷途末路也不愿轻易屠戮,便道:“王爷若想,就一定救得下来!也许会无比困难,也可能招致猜忌!但总会有办法的。”
李隆业一怔,她对毫不相干人的悲悯和救赎之心让他惊讶。
江风看着李隆业,“有朝一日,王爷兄弟定会成就大业。想起这桩旧事,总得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些!”
李隆业对李重俊之死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感宣泄,而是因为对兄弟痛下杀手产生的悲痛、内疚和自责。这种情愫会随着他们父子的成功变得更加清晰和尖锐。他会在午夜梦回见到李重俊滚落的头颅,会在醉生梦死中听见幼子无助的啼哭。
与其说是救赎别人,不如看作自渡。
李隆业惊讶于江风的洞察人心,也于混沌的虚妄中捕获一丝光亮,如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的稻草。
他的罪过一分不少,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喘口气,沉重的良心枷锁不会再如影随形。
太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山顶。她和沈顾行突遭横祸,赏月赏了个寂寞。
她感慨满怀,又想到李隆业素日推崇大哥李宪,便鬼使神差道:“王爷,若相王殿下登大宝,您猜会立哪位王爷为储君?”
李隆业许是醉酒的缘故,并未生疑,回答道:“大哥是嫡长子,当然该为储君。”
江风继续说:“可自我大唐立朝以来,从未按序位即位。太宗皇帝是嫡二子,高宗皇帝是嫡九子,当今陛下是嫡三子。”
李隆业酒醒了大半,愈发迷惑,她有时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便战战兢兢,有时又胆大包天,连这样诛九族的话也敢说,当下骂道:“不知死活!这样口无遮拦迟早脑袋搬家!”
江风不为所动,直切要义:“寿春郡王守成,临淄郡王开拓。王爷,您站临淄王吧。”
她的眼睛明亮,态度真挚。李隆业甚至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他唯一想到的是,她怕吉安跟她抢沈顾行。
他便那样说了。
江风嫣然一笑,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不管她是公主还是县主,我都争不过她。可宜业喜欢我,所以不管她是公主还是县主,我都无所谓。”
“追随临淄王,他会匡扶李唐社稷,他会是千古一帝。”江风转到正题,接着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李隆业问。
“因为我刚刚发了誓呀。”江风眉眼含笑,轻飘飘地说,还带着一丝调皮。
李隆业愣住了,今日的女孩不同于以往,如妖如魅。
他本不该信,可他竟然全信了。
他中了她的蛊惑,只能听她的。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醉眼朦胧,只见中秋之夜,四野雾凝,月轮被恶云拥蔽。他又怅然起来,喃喃道:“天不遂人愿,一轮明月也不肯给我。”
江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王爷别再执着了。”
李隆业听出了女孩话外音,三分清醒七分醉,“我一直想,如果在丘山上我强要了你呢?如果在黄河之滨抢了你,然后直接求到陛下跟前呢?会是怎样的结果?”
江风听得脊背发凉,他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如果换做今晚呢?
李隆业眼睛里杂糅着欲望、克制、清醒、沉沦、愤怒和无奈。
江风不答话,微笑地看着他,心里想着,你当时不会,现在也不会。
他血液里奔涌着吞噬一切的欲望,情感里深藏着手足相残的无奈,胸腔中激荡着浓浓的爱意和不舍,只能拿起酒囊又喝了起来。
最终在深深的酒意中醉倒在女孩的膝上。